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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魇 ...

  •   我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在这个沉入湖底的梦里,我一度觉得自己将要溺死在这寒冷彻骨的水中。可每次当我要坠入那无边的黑暗里的时候,总有一双手及时拉住了我,立刻将我带向了光明。阳光很灼.热,很刺眼。可这双手,却很是温暖。

      “小姐,你醒了。”我一睁开双眼,就看到小玉那两颗琉璃珠似的圆眼睛正望着我。

      是了。琉璃珠。我为何想到琉璃珠呢?因为我刚才梦见他了。那个右耳戴着琉璃珠的少年。

      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他了,以至于我都已经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记忆中,唯有那个清冷光泽的琉璃珠在我的心底,若隐若现。

      “小姐,你又做那个梦了吗?”小玉的脸圆圆的,充满了稚气。她比我小一岁,今年刚满十六。虽然已经到了大兴王朝可以婚嫁的年纪,可是她看起来仍然是稚气未脱,并有些傻傻的可爱。

      我感觉到眼角的湿润,意识到我在梦中定是又哭了。因为,这个梦总是让我又欣喜又伤感。

      在我八岁那年,跟随爹爹和兄长姐姐一起出游。我仍然记得,那天的阳光很灼.热,甚至有些刺眼。那天,是齐云县一年一度的放灯节。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人人都满面笑颜,手里拿着各式的灯花,准备去墨湖里面放灯花。

      墨湖的水其实是深绿色的,只不过这深绿色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块墨色的镜子。是以称墨湖。因湖边刚好是齐云山,山林掩映,湖水粼粼,风景独好,放灯节的那天湖边更是来了比平时多了些的人们来放灯祈愿。大家把心愿写在纸上,放入花灯里。然后将灯放进湖水里,随波逐流。人们借以这样的方式祈祷心愿达成。

      那时年纪小,只觉得放灯新鲜有趣,哪有什么需要达成的心愿?左手提起纱裙,右手拿着灯花,一边匆匆又兴奋的跑向湖边。只盼着占个好点的地势,将这灯花快快投入水中。

      也不知是人太多了,奔跑之时有些冲撞,或是我脚底太滑,我还来不及知道那一刻是怎么发生的,便已经掉入了水中。我不停的挣扎,却越陷越深。我不会凫水,心里又紧张又害怕,却发现越来越难以呼吸。恍惚间,突然有一双手将我拖了起来,游上了岸。

      救我上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头发湿湿的搭在了额前,非常的凌乱。他因为救我乱了气息,因此并没有说话,只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因他背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模样,然而却看清楚了他右耳上那一颗透着清冷光泽的琉璃珠。白色,透明,几乎没有任何雕饰。而在琉璃珠的边缘,有一抹艳丽的血红,十分的扎眼。

      家人前呼后拥围绕到我周围的时候,那个少年早就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眼前。这些年,爹爹一直念叨着这位耳戴琉璃珠的少年,说如果以后能遇见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报恩?也许这个愿望在我有生之年都难以达成了。
      因为,那次溺水之后,我便得了一场怪病。御医说,我活不过十六岁。

      由于秋日溺水,我感染了伤寒。在府里将养了两三个月才好。
      可当大家都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时候,厄运还是悄无声息的来了。

      一天晚上用完晚膳,正要就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紧,喉咙里喀出一大滩血来。血染红了新做的绣花锦被,漫过了黑色的床榻。我将要起身,却又接连吐出几口鲜血来。这情形,吓坏了一旁伺候的小玉,她害怕的高声大叫着,并跌跌撞撞推开门找人过来。我想阻止她,让她不要慌张,因为娘的身体不好,我怕娘不明就里更担心我的安危,只好强捂着胸口下床,没想到身子不稳,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看见床边纱幔外影影绰绰的人群。大家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使得整个屋子都有些低沉的嘈杂,还有轻微的哭泣和叹气声。

      我拨开纱幔,只见满屋子的人聚在一起。爹爹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在屋子中央踱来踱去。娘坐在一旁的桃木椅上,拿着方帕低头默默拭泪。在娘的身边,有几个陌生的郎中模样的人,正一脸沉重的在方桌上写些什么,似在开方子。

      小玉一直在我的床尾守候,见我醒来,她还来不及擦干满脸的泪水,便兴奋的叫了起来:“小姐,小姐醒了!”由于声音太大,而我还非常的虚弱,娘摆了下手,让小玉噤声。小玉便忙遣了郎中和一干下人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爹爹和娘亲。

      娘的一双眼肿的好像核桃一样。她原本体弱,因我几月前的溺水本就担惊受怕了一场,这次突然咯血不止,恐怕更是夜不能寐。娘没有梳妆,只是随意的盘了个发髻。憔悴的面容里藏不住的担心和紧张。娘颤抖的握着我的手说:“别怕,蓉儿。有爹娘在陪着你。”娘就是这么一个外柔内杠的女子,哪怕自己内心无比惶恐,却仍然有保护自己孩儿的刚强意志。

      “是的,蓉儿,别担心。”爹爹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沉静而充满了力量,“蓉儿只是伤寒之后身体未调理好,得了咯血症。蓉儿无须害怕,只要好好养病即可。”那时年幼,听到这方话,觉得无比的安心。相信自己真的只是得了像风寒一样的寻常病罢了。而爹爹和娘亲一定是会好好守护我的。

      爹爹官拜京中一品太尉,自然能召集八方能人异士为我诊病。自从我病了,每天来府中为我把脉断症的名医络绎不绝。可最后他们统统束手无策。在每次把完脉之后,他们就是一阵沉默,然后开了一些方子,不过也只是寻常的调理用药。如今,我已日日咯血,总是毫无征兆地就会咯出鲜血晕倒。由于体虚,近日来连饭也吃不下了。

      虽然那时年纪小,但也隐隐的觉着自己的病大概是好不了了。娘亲日日垂泪,虽然尽量在看望我的时候勉强展颜,却也能看出她刚刚哭过的痕迹。爹爹越发少言,只是一再的安慰我这咯血病很快就好了。

      终有一日,爹爹请来了宫中正一品阶的御医梁太医过来给我断症。这位梁太医是大兴王朝皇帝的御用医师。除了给皇上断症治病,闲时研制丹药之外,别的闲杂人等一概不见。现在想来,当初爹爹定是狠费了番功夫恳求皇上请御医给我治病。梁太医当时给我把完脉象之后,又正正瞧了我一会,略沉吟道:“贵府的千金得的这个病很奇怪。虽然日日咯血,但五脏六腑却没有甚大损伤。但即使如此,长久咯血,便也会命不久矣。”爹爹急忙问,“那该如何是好?可有的医治?”。太医捋了捋胡子,那矍铄而又深邃的目光又再次落在我身上,我也没来由的感到紧张。然而,梁太医至始至终没有答话。

      不久,梁太医从宫中托人给了一张方子给爹爹。爹爹按照方子给我治病。连着服用了两个月,果然没有那么频繁的咯血了,而且也能下床吃饭,偶尔还可以出去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什么的。

      但这咯血症始终没能根治。总是反反复复,好了两三个月便又复发一次。于是,再按照梁太医的方子治疗。梁太医给我诊治的时候曾说,长久咯血,命也不长久。之后每两三个月反复的发病,更是让他断言我应该活不过十六岁。

      是年,我八周岁。是太尉府最小的女儿。大哥二哥早已成年。大哥官拜三品阶侍郎,与爹爹一起在京中任职。二哥在胤州任知府,很久不曾在家。三姐刚出阁,婚配的也是京中颇有名望的太常侍卿之子。原本一家其乐融融,却因我的意外生病而使得府里愁云惨淡。

      之后一年,爹爹仍为我不停寻求四方名医。后偶遇一四海云游的修道人士,请之入府,为我闲时讲道,宽慰心结。我本名赵蓉,因娘亲偏爱芙蓉花,出生时便取了蓉字。然此番大病,爹爹为我改闺名为“宁”,取其宁静淡然之意。希冀我一生能平平淡淡,与世事再无烦扰。

      说也奇怪,自从这个道人入了府,每日为我讲道,并以闲时配了丹药强身,身体居然也慢慢好转起来。虽然咯血症并没有断掉,但发病的间隔却一次比一次长久。先是两三个月发一次病,后是四五个月发一次病。到了后来,便是一年才发一次了。这道人在府中陪了我三年之后,便云游四方去了。自此,爹爹怕我又重新发病,便每年都将我送到京城附近的道观去休养半年。

      今年,我已经十七了。在过去的几年里,每一天,我都觉得是从上天那偷来的时光。多活一天,便是上天最仁慈的赏赐。有爹爹疼爱,有娘亲疼惜,有小玉悉心的照料,闲时读些书画,在院里逗鸟赏花。身体好些的时候,便出门走走。偶尔在喧嚣的集市里跟小贩讨个便宜,买些小玩意回来。又或者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去附近的山林里散步,兴致高的时候,再唱上个一曲。这样的生活,平静又安宁。每天早上,当阳光慢慢从雕着繁花的窗户里射进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开心。我还活着。

      按照大兴王朝的律例,女子满十六岁后可以从婚嫁之礼。我因生了这场病,当然无人来提亲。而爹爹娘亲也没有这个打算。我是始终要留在他们身边承欢膝下的。这也是我的心愿。

      只是偶尔,我会做梦,梦到那个让人欣喜而伤感的梦。梦见自己沉入湖底,又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起。那个右耳上有颗琉璃珠的少年远去的背影。我终于活过了十六岁,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在梦中,这深深的遗憾也能将我击溃,醒来便是脸庞上满满涌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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