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18、世子

　　“小姐，你还是吃点药吧，不然身体怎么能好呢？”小玉一边哭着一边端着药碗跪在我的床前。我内心不忍，却还是拒绝吃药。身体每况愈下，日日咯血不止，最好一了百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小玉止不住的哭，泪水像颗颗珍珠般晶莹透亮。我也觉得自己太狠心，便闭上眼不去看她。

　　“小姐，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看到小姐这个样子。”耳边仍然是小玉不断劝慰的声音，“小姐得咯血症那一年，所有的郎中都说小姐活不了了，可老爷夫人仍四处为小姐寻访名医，就是希望能救回小姐一命，他们从未放弃过小姐。”

　　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可现在小姐活得好好的，上天赐予了小姐那么多幸福的时光，小姐却一心求死，老爷夫人要是知道，怕也是要伤心欲绝的吧。”

　　我已经泣不成声，自知没有颜面回答小玉的话。我睁开泪眼，拖住小玉那冰凉而有些粗糙的手，问她：“小玉，你在太尉府那么多年，你相信爹爹谋反吗？”

　　小玉摇摇头，眼睛已经哭得红肿道：“小玉不知道这些宫里的事。小玉只知道，不管老爷是不是谋反，老爷和夫人都不希望看到小姐萎靡不振，一心求死。他们是多疼爱小姐你啊，要是小玉也有爹娘，小玉就算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一想起曾经的美好时光，小玉也会有坚强的力量活下去。”

　　小玉的话如当头棒喝，让我羞愧难当。我的性命本就是爹娘千辛万苦为我捡回来的，我还不好好珍惜，我怎么对得起当初为我的病殚心竭虑的爹娘？何况，我还要留着这条命为爹爹正名。

　　想到这，我心中有些释然，一手接过小玉手里的药碗，几口便将苦药灌了进去。

　　自那日我摔碎了琉璃珠后，苏烨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也好，该了的总是要了的。我摔碎了苏烨的琉璃珠，同时也摔碎了我心里的那颗。从今往后，我又是从前的赵宁，淡泊人生，与世无争。

　　“小姐，你看看喜欢哪套衣裳？”小玉端了几件华服过来，让我挑选。今夜，宫中要举行庆功宴。刚宫里来人宣旨让苏烨和两位皇妃进宫，为的就是庆祝苏烨攻克乌国，为大兴的版图又扩大了一面。

　　我瞟了一眼小玉铺在床上的几件华服，挑了一件最素淡的黄色裙衫。

　　“小姐，这件太素了啊，不适合宫中晚宴。”小玉有些担忧的望向我，但还是将这件素的衣裙递了给我。

　　我淡然道：“像这种筵席，一定会有风华绝代艳压群芳的百花之首出尽风头，我们只需要安安分分做好绿叶就行。”小玉听了，是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晚膳时分，我便坐着红色绣花的软轿随苏烨同梁姝一起进了宫。

　　宫殿前烟花绚烂，硕然绽放。皇宫内灯火辉煌，火树银光。坐在高殿上的皇帝和嫔妃们神色飞扬，春风满面。

　　苏烨他列席在皇帝之下，黑色的朝服上绣着几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金色丝绣的宽大腰封恰如其分的附着在他的腰上，得他今日分外的器宇轩昂。

　　梁姝则穿了一件翠绿色的长纱裙，裙上金丝游走，组成朵朵繁花，煞是艳丽。她青丝高高挽起，光亮柔顺，头顶上插了一株金色古典的凤钗，凤钗的流苏直垂耳畔，让她风情万种。她将眉毛修得细细弯弯，浅浅淡淡，好像缓缓流淌的小溪水在山间慢慢行走。她眼波流转，尽是万千柔情，深红色的胭脂尽染香腮，让她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她今日的妆容，是大兴皇宫里最风靡的浅红妆，艳而不妖，贵而不奢。她的眼光轻轻的扫过殿里庆贺的人们，显然今夜，她是大兴王宫里最美丽动人的女子。而在她转头的瞬间，我注意到她修长而白皙的脖子上还挂着一颗光滑圆润边角有一抹血色的琉璃珠。原来苏烨也送了她一颗！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原来长久以来，我真的是多想了！这不过是普通的琉璃珠，只是苏烨作为娶妻的信物而已，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想到这，我不自觉的有些苦涩。

　　相比起梁姝，今夜的筵席我则显得再普通不过了。特意挑了最素净的一件衣裳，妆容也是选择最干净的香妆，发髻是最普通的蝴蝶髻，上面别了一只白色的芙蓉花。我望向列席的贵妇千金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芳斗艳，想要在今晚的筵席上出尽风头。而他们看我的目光中则充满了同情和嘲弄。

　　是啊，当初苏烨是多么信誓旦旦的在众人面前要将我迎娶回府，可这么快他就又迎娶了亡国的公主。而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了救我并非是因为对我情根深种，因此各个同情的眼中便还有了看笑话的含义。

　　我则对自己笑了一下，心里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何必因别人的想法而弄得自己不快乐呢？我是赵宁，“宁”是我永远要追求的境界。于是席间，便自顾自的吃菜赏舞，心情平静如水。

　　“来，众爱卿，今夜举国盛宴，庆祝烨儿旗开得胜，祝愿大兴国从此国祚昌隆，民生安乐，千秋万载！”端坐在宫殿中央的皇帝显然十分的高兴，举起酒杯邀请大家一起饮酒。人们全都站了起来，向着苏烨的方向作揖，然后一口饮下。苏烨则意气风发，接连回敬了好几杯酒。

　　“三皇子为大兴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要怎么赏赐他啊？”一旁的宠妃玥贵妃娇滴滴的靠在皇帝的肩膀上问道。

　　皇帝放下酒杯，正色对苏烨道：“烨儿为大兴立下了汗马功劳，功不可没，孤自然是少不了黄金万两，良田万倾要赏赐与你。待会，孤还会亲自宣布有关大兴王朝社稷千秋万载的好消息。”说到这里，苏烨眼里闪过一丝喜悦，而此刻堂下列席的人等则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不用猜也知道，大家都觉得皇帝待会会宣布的一定是大兴王朝的世子之位。而此次苏烨带兵灭掉乌国，为大兴争夺到了黑矿石的资源并结束了两国长久以来的纷争，立下不世之功，皇帝不立他为世子又立谁呢？于是，众人纷纷向苏烨投来恭喜的目光，似乎苏烨已经是继承世子位的不二人选。

　　“烨儿此次攻打乌国，听说还带回了一位绝美的王妃。”皇上不知怎地突然转移了话题，一旁的玥贵妃忙着打趣道：“是啊，是啊，听说这位王妃国色天香，长袖善舞，今日为三皇子庆功，能否跳上一只舞曲，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梁姝娇羞一笑，早就迫不及待。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大殿中央，跪下领旨，然后唤了几个伴舞的舞姬上来，小声耳语了几番，看来真是早有准备。

　　乐声响起，梁姝抛出绿色的水袖，便开始轻盈的旋转，而旁的几个舞姬则随着旋律弯腰甩出波浪般的水袖，与梁姝组成了一朵碧绿的花朵的模样。梁姝在花蕊中翩翩起舞，美丽得好像花中仙子。她不断舞动的绸带在她周身形成了氤氲袅袅，让她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梁姝侧着头噙着笑意半跪着谢恩。

　　“果然不愧是乌国第一公主，舞艺精湛，技艺超群。”皇帝似笑非笑的称赞着，听起来口气却并不愉悦。

　　“听说三皇子的另一位王妃也是能歌善舞呢，何不请两位王妃一起合作一曲？”玥贵妃笑眯眯的侧头对皇帝说。

　　还没有容我回答，皇帝便准了玥贵妃的要求。我只好惶恐领旨。

　　宫人们给我抬来一座瑶琴，琴身缎纹精美细腻，颜色古朴，用料上层。我试探的拨动了几下，音色苍古厚重，回音清韵，是把千里难寻的好琴。

　　我望向梁姝，梁姝傲然站立，显然是我谈什么曲子她都能应付的样子。

　　我又看了一眼苏烨，想起那日他在我的床头弹的那首曲子《杜鹃啼》，手便开始不自觉的拨动起了琴弦。

　　梁姝显然怔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配合着我的曲调开始扭动如柳枝般的细腰，随着节拍婆娑起舞。

　　故人来，何处是故乡？同生死，两苍茫。醉卧深闺夜里，风残烛，不知无梦。但回首，已殊途。两行清泪绵长，雨凄凉，永无归期。

　　我浅吟低唱，轻轻而缓慢的拨弄着琴弦，弹出凄切悲凉的曲调。我心之悲切，更寄情琴曲，歌声与曲子压抑得我不能自已，曲调愈寒。我失去了所有的至亲，却在这朝堂之上被迫取悦于这个害我失去至亲的人，怨，如何能平？哀，如何能停？

　　梁姝仿佛也感受到了曲子的悲伤，她也越跳越伤感，眼睛里似乎还蒙上了一层雾水，与她颈项间的琉璃珠发出的微弱光泽交相呼应，清清冷冷，黯淡神伤。

　　天地间，恐怕只有我俩是最有默契的一对。一个是亡国的公主，一个是被灭门的太尉千金，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压迫下都选择了苟且生存。唯有这只曲子，让我们二人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卑微的情感，勾起了我们最不愿触及的回忆。

　　曲子终了，宫殿内一片寂静。我看到皇帝黑沉着脸，怕是要怪罪下来，便准备跪下领罪。却听得此时玥贵妃兀自拍起了巴掌，泪流满面的微笑道：“真是这世上最美的曲子，忧伤婉转，沁人心腑，让本宫思念起多年没有看望的亲人。”说着，转头又对皇帝泪眼朦胧柔声道，“陛下，您刚才说要宣布什么好消息来着？是要厚赏三皇子吗？请一同赏赐这两位才艺卓绝的王妃吧。”

　　玥贵妃一片软哝呓语让皇上的脸立刻变得柔和起来，他挺起身板，端坐在朝堂之上，朝身边的侍从招了招手，宫人立刻领了圣旨出来。皇帝点点头，示意宫人宣读，宫人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三皇子苏烨攻伐乌国，为大兴立下不世之功，孤特封三皇子为镇国侯，赐正一品阶。”宣读完毕，那宫人又拿出另一份圣旨来，继续念道：“孤继位以来，世子之位一直虚位以待。二皇子苏澈才德兼备，具治国之能。孤今特立二皇子苏澈为大兴王朝世子，望有朝一日成为一代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