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13、出征

　　春寒料峭，万物复苏。似乎春日的绿意为所有人都带来了一个好心情，出征的将士们都个个斗志昂扬，一副不胜不归的模样。

　　为了避免军中闲话，我按照苏烨的吩咐做男子打扮，在苏烨身边随侍。当然，这其实也是个自欺欺人的主意，孟征说，军队里早就在传三皇子因迷恋新迎娶的皇妃，连出征都要形影不离，真可谓伉俪情深。难怪那些将领们每次进来报告军情或者与苏烨商议作战计划的时候，总是用那种奇怪的眼光时不时将我上下打量个几番。

　　孟征是苏烨的军师，自然也与我们一道出征。此番，我才知道，原来之前明山初遇，苏烨正是去赴乌国姝公主之约，与此同时也安插了不少大兴的探子在里面，而且苏烨也借此机会考察乌国的兵力。那时，孟征替他兄长去乌国做采买，两人同行并结为挚友。苏烨当时隐瞒了自己的姓名与身份，却深为孟征的才华及治国方略所折服，是以回大兴后就招了孟征在身边做谋士。

　　出征的急行军已经连续赶了三天的路程，我每日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被晃得头疼，却深知离这征途结束还早得很。

　　大兴与乌国只有一山之隔，两国相通的要道也已经被封锁。上次我和苏烨坐船沿着泾河顺流直下到达乌国，可这次乌国肯定在关口驻扎了大军等待大兴，若大兴的几十万军队通过走水路攻克乌国关口，双方必然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所以苏烨此次决定绕远路而伐乌国。大兴国的北边是九曲国。九曲国是大兴国的同盟国，因国内地势多为山林丘壑，九曲连环，地势复杂险恶，九曲国名由此得来。

　　“九曲虽是大兴的盟国，可此番我军若经过九曲到达乌国，万一九曲国想要趁火打劫，那大兴将会腹背受敌。既要攻伐乌国，还要抽出兵力来对付九曲。”苏烨的提议一出，就毫不留情的遭到了领军首领刘元顷的质疑。

　　苏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铺开的行军地图。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勾画着的圈圈点点，并不答话。

　　一旁的孟征倒是轻笑了出声，插嘴道：“刘将军说的极是。如果九曲国突然破坏了同盟关系，那么大兴就免不了腹背受敌。但如果九曲国此次与我们联手，大兴伐乌事半功倍，并且承诺将获得的乌国资源分与九曲一半，你觉得九曲最终会选择背弃盟约还是与大兴联手？而且，九曲国是仗着地势险要一直占据北方要地，但若论兵力，未必敢于大兴一战。”孟征说得振振有词，刘元顷倒一下没了话讲。

　　苏烨敲地图的手指忽而停了下来。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军帐中的所有人，然后冷冷的发出了最后的指令：“明日一早，大军立刻启程进入九曲。”

　　夜很深了。军帐内却灯火通明。苏烨与各个行军将领议事完毕后，却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我打了盆热水进来，准备伺候苏烨洗漱，他却仍然在案台上奋笔疾书，筹谋划策。

　　苏烨写了一会儿，放下笔墨，懒散的靠在木制的躺椅上让我帮他擦脸。我试了试水温，刚好，拧干了软布，将它轻轻的放在苏烨脸上慢慢擦拭。

　　苏烨看起来有些疲惫，瘦削的脸庞看起来更瘦了。他的剑眉微蹙，眼睛微闭，浓黑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了长长的阴影。洗完脸，我将他如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用牛角梳一遍一遍的梳得顺滑，然后用一条白色丝带简单的扎好。此刻，有一种我第一次见到苏烨的感觉，那时，他叫何三。

　　“你怎么还不去睡呢？”苏烨突然睁开眼睛说话，吓了我一跳。
　　“这接连几日行军，你也累了吧。”苏烨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的目光投向我，最后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这颗琉璃珠。。。”他看到了我脖子上戴着的琉璃珠，眼神里有些异样的东西在流转。他的语调分明的柔和了些，轻声道，“你喜欢这颗琉璃珠吗？”

　　“恩”我点点头，“我找不到其他东西来佩戴它，只好用一根红绳把它穿起来。因为行军路上颠簸，我怕会遗失，所以便将它系在脖子上。”我摸着脖子上这润滑的琉璃珠，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谢谢殿下赠与的这颗琉璃珠。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苏烨起身，我帮他将厚重的裘服脱下，换上白色的长袍。他忽而侧过脸，对我说道：“等我伐乌得胜归来，我便帮你去找你的救命恩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的心却感觉到一股暖流，使我的心整个的膨胀起来，充满了愉悦。

　　我正要跪下谢恩，却被他一把拉住。“你不用这么客气。你已经是我的皇妃，这等小事我随时都可以差人去帮你办。不过。。。”苏烨说着却停了下来，眼睛转而望向我道，“如果你的救命恩人已经儿女成群，妻妾满堂，或者他是个乞丐身无分文，又或者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你该怎么办？”

　　我微微一笑，回答他：“殿下所说的这些，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每个日日夜夜都在想象这样的场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个乞丐也好，他是个罪人也罢，或者他丰神俊朗风流倜傥，早已经妻妾成群。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其实也不过是有生之年见他一面，对他说声谢谢，告诉他，我的名字叫赵宁，我的心愿足矣。我因了他的缘故，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又何必去强求一些不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呢？”

　　苏烨听了，沉默不语。最后，他淡声道：“如果我是那个人呢？你也只想要说一句谢谢吗？”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当日苏烨送我琉璃珠的时候，我曾在想他会不会就是救我的那个少年？可大婚之夜，他明确的告知了我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态度极其冷淡，我便再也没做他想。可他今晚突然说要帮我寻找那个救我落水的少年，还问我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我实在是不知道苏烨他想做些什么？也许，他只是单单的逗我玩罢了。

　　苏烨见我默不作声，便熄了灯火躺到了床上去。黑暗中，他冷冷的声音响起：“我只是随口说说，别发呆了。明日一早就要进入九曲国，早点安睡吧。”

　　我望着苏烨在黑暗中的背影，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躺到了一边的小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的蒙了进去。我和苏烨已经成婚，但其实有名无实。当初假借夫妻之名行走乌国，为的只是刺杀乌国皇帝梁容瑜。而今，我是大兴的三皇妃，随苏烨出征，又为的是什么？苏烨一定有一盘棋在下，而我，毫无疑问，定是当中的那颗棋子。想到这里，有些心烦意乱。父亲当初给我改名由“蓉”字改为“宁”字，便是希望我能与世无争，幸福安宁，却万万没有想到自从遇见苏烨，我的整个人生就再没有“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