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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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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他总以为世事大多是努力便能成功的,后来去了美国他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有些事,尤其是人心,破裂了就回不去。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胜券在握,被抛弃也会在原地等着你的那不是人,是石头。
陈孝正看着镜中的自己,岁月像铅重的华盖压在身上,面庞上,压熄了他眼里那一丛细小的火焰。
经过两旁复古风雕花木隔断的走廊,远处老同学们笑闹的声音敲击着他的鼓膜,余光扫到开着门的吸烟室,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门坐在里面。陈孝正停下脚步,许开阳手肘撑在膝盖上,无声地望着他。一切都好像和七年前没什么变化,人还是那个人,眼里有什么,他却看不懂。
犹豫几秒,陈孝正走进吸烟室,坐在离许开阳空一个座位的地方,掏出口袋里的烟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火前他瞄了许开阳一眼,许开阳低头看着手里燃到一半的烟卷,他不知该怎么开口,点着烟深吸一口。
“没想到,连你也开始抽烟。”那根烟燃着,许开阳不抽,就只是看着,“大学那会儿被你管着,得半夜蹲厕所解烟瘾。”
不意外他提起往事,陈孝正吐出烟气,说:“是啊,我现在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反感。从前最讨厌烟味,现在却觉得烟也不是那么不好。”
“为什么?”
“因为可以让人忘掉不好的事。”烟气在眼前飘散开来,陈孝正点掉烟灰,“知道是自欺欺人,可还是想麻木自己。”
像听见可乐的事,许开阳笑起来:“你还会不好?得偿所愿去了美国,也没人缠着,不该逍遥快活?”
望着他全无笑意的脸,陈孝正轻轻摇了摇头:“让你觉得我软弱也好,活该也罢,好或不好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当然该恨我,知道这些有没有觉得好些。”
“哈,恨你?陈孝正,别把自己想得太高,我早就不恨你,就在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走的那天。”许开阳笑出声,尽是嘲讽味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同样会那么做。”
陈孝正没有马上答是,这个问题他想过,如果没有现在的地位和成就,有的只是个不知何时会破灭的爱情,他大概会像许开阳说的那样。和许开阳重逢后,他笃定的那个答案被期待拉扯着,讲不出来。这期待显得颇有些卑鄙,又是卑微的。
见他不回答,许开阳似乎压根没想得到答案,捻灭了烟就要起身。
“等等。”
陈孝正抬手按住他的胳膊,面上划过一丝难堪,很快被惴惴不安的样子淹没。他咬了一下嘴唇,似是鼓足勇气:“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忘不掉你。当得到想要的东西后才发现失去的更多,生活更难过。我无法忘记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仿佛回到在大学的小花园里,许开阳和他道歉的那个晚上,说出来的那句话一字一句清晰地浮上陈孝正的脑海。许开阳说的没错,只可惜他现在才懂。得到过太幸福的生活,就越发想要把那些捏在手里,一旦失去就衬得生活那么苍白无望。
“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再没有人可以像你那样给我生的感觉。”
许开阳面无表情盯着敞开的门口,没有移开手臂。
“有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爬行动物,血也是冷的,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才是直立行走的。”
他感觉到手底下的肌肉僵硬,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空气凝滞着,许开阳挣开他的手,返身撑在他椅子两旁的把手上。他们距离那么近,像很多个躲起来温存的瞬间,许开阳挑起一边嘴角:“陈孝正,是不是还要我再说一遍?我不恨你,你也再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能听见心跳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头脑一片空白。许开阳的双眼透出的情绪如同在看完全陌生的人,无措地觉得还不如死了才好,陈孝正挣扎着开口:“我不是想跟你重拾旧情,是想来重新爱你。”
许开阳笑得鄙夷而冷漠,只吐出几个字:“我们不可能。”
张开把右腿架在左腿上,不一会儿又换过来,身子拘谨地晃动着,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给他倒了杯酒加上冰块,陈孝正笑:“没来过?”
“那哪儿能来过这种地方啊,这么高级。”张开咧嘴自嘲,接过酒杯。
已经坐了将近半个小时,陈孝正在美国时去过几次酒吧,还能适应嘈杂的电子音乐,他忽然平静下来。叫张开约了许开阳出来喝酒,这次他让张开提到还有自己在,许开阳或许会碍于张开的面子来,但关于两个人的关系在这半个小时的惴惴不安里他的期待从一片磨成一丝,细得抓不住,就快同烟雾一样消散。
彩色射灯缤纷的酒吧里人来人往,时不时有穿着性感的美女经过,张开眼睛跟着溜过去,溜到看不见再瞅着下一个,陈孝正看着他嘴角浮起笑,心里没有人是多么轻松,世界都变得充满可能性,而他现在只剩下回忆。
远远的一个外套黑色皮衣的男人朝他们这桌走来,虽然灯光昏暗非常,陈孝正还是一眼认出是许开阳,他直接入座,胳膊搭上张开肩膀:“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哎让你们先买了酒,下一轮我来买。”
“没事儿,我们叫你过来,怎么能让你买嘛。”张开往陈孝正这边挪了挪,让开点位置。许开阳笑着摇摇头端起陈孝正推过去的酒杯,示意:“我迟到了干一杯惩罚,你们随意啊。”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陈孝正默不作声给他添上酒,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喝光里面的酒。
张开看看许开阳,又看看陈孝正,局促地站起身:“你俩先聊着,我去下厕所。”
“还去什么厕所啊,这么多漂亮妹妹,你去舞池转一圈儿带一个再回来吧。”许开阳逗他,拍了一把后背,张开打着哈哈逃也似的去了。
卡座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酒吧里太吵,离得远说话也听不清,许开阳端着杯子碰了碰陈孝正的,拿在嘴边一口一口抿,两眼望着前方舞池。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凑过去说:“我一会儿约了两个朋友,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陈孝正礼貌地笑笑。
“今天是就这么玩,还是有什么事找我。”
陈孝正已经习惯了许开阳说话时不看他,他挪近了些,说:“我跟张开合开了间公司,做建筑设计的,想找你合作。”
这几年许开阳公司的生意做得挺大,开发的几个楼盘卖得不错,想跟他合作的人不少,陈孝正本就没想过他会应承下来,甚至今天能不能见到他都没把握。许开阳慢悠悠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两根,自己叼一根递给陈孝正一根,陈孝正接过,看着他打着打火机却不给自己点。他低下头就着许开阳手里的火点着烟,出于礼貌抬手去掩火,手碰着温暖的皮肤,许开阳没什么反应,又给自己点上。
“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的设计是要招标的,到时候你让人带着投标书过来我们招标会,我一个人不能决定。”
陈孝正点点头,烟雾里许开阳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他。
“你在美国做的不错。”没什么意义的陈述句,吵闹的环境里不离的很近听不见对方说话,陈孝正感觉到许开阳说话时喷在耳边的气息,他很想就这么搂过许开阳,没有了期待,还有杂草般疯长的念想。
“国人在那边不好做,我觉得还是回来发展的好。”
“没错,你总是最能趋利避害的那个。”许开阳重新变回那副嘲讽口气,专心喝酒不再说话,沉默再次降临。
许开阳一直拿着手机发信息,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化着浓妆身材姣好的女孩走过来和他打招呼,其中一个似乎跟他很熟,刚坐下便软软地靠过来。许开阳一一给他们介绍,陈孝正没有费心去记女孩的名字,礼貌地打了招呼。许开阳似是这时整个人才鲜活起来,跟挽着他手臂的女孩调笑打闹,时不时和另一个搭几句话。没有坐在许开阳身边的那个女孩眼睛亮亮望着陈孝正,他只当没看见,自己喝酒倒酒。
后来张开回来,许开阳和身边的女孩起哄着让他坐到陈孝正的对面去,他一脸开心坐过去,和姑娘聊得也不错。
陈孝正这时觉得酒也不错,起码他不用问酒同不同意被他喝,一杯接一杯下肚,许开阳不和他说话他也就不开口。他们四个闹着要玩游戏,是个挺幼稚的游戏。取出一张纸巾,由第一个人嘴叼着,坐在旁边的另一个人用嘴唇去叼住纸撕开,撕到没有能叼的地方时下一个就算输。陈孝正推拒了几次,碍不过众人起哄,只得跟着玩。
第一轮由张开开始,撕到许开阳的时候已只剩拇指大的一小块,许开阳唇线间粘着一片纸看起来很滑稽,他看着陈孝正,陈孝正看不懂那目光里是什么意思,迟疑一阵端起酒杯:“算我输了。”
“不行不行,还有那么多你可以让张开输的!”两个女孩子拍着手催促他去接,等他再转头去看许开阳,那张七年里只会在梦里出现的脸正朝他靠近。他紧张得不知自己手抖撒出杯中酒,许开阳直视着他,酒精的作用让这一切都似场梦,感觉到许开阳的鼻息,他垂下眼瞥见那抹白色,想放弃计划直接吻上去。
终究是没有,他不碰许开阳的嘴唇只叼到一点纸,张开哀嚎:“不会吧就剩那么点儿!你们是叫我亲他啊?”
女孩子大笑成一片,张开磨磨蹭蹭走过来,陈孝正舌一卷直接把纸吃了下去。
“不算!你作弊!罚酒罚酒。”女孩们可不依,陈孝正陪着笑笑喝了酒,放下在身侧的手被许开阳悄悄覆上。
他讶异地去看,许开阳还在和旁边的女孩说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