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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东风夜放花千树 ...

  •   一、东风夜放花千树
      (1)
      太平五年,光阴转眼时光变迁,新皇登基已有五年,祁酎一朝贵为天子,即使上位之初百姓众口悠悠地传说着长乐那年的宫乱,时隔五年,那些早已被遗忘了。
      正是四月的天气,本是春日里恬噪的季节,可这日长安城分外安静,街铺都挂着停业的牌子,远远的地方是皇宫。宫门慢慢打开,最头小跑出来持长矛的步兵,然后着官服的诸大臣以品阶从小到大的顺序依次出来,最后,一辆金轿以十六人抬出,四周簇拥着护卫,里边的正是当今皇上——祁酎。紧接着,百姓们都熙熙攘攘地出来了,一时间万人空巷,所有人皆围堵在长安的大街,侍卫用长矛拦着,开出宽路。
      “他来啦……”百姓中一人出声,瞬间刚刚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跃跃欲试地、眼睛雪亮地、百姓们踮起脚尖,大臣们肃穆以待,望向城门的方向。
      那边,长安城门缓缓打开,皇轿龙腾的车帘被拉开,百姓是第一次见得皇帝尊容,那是一张威严的青年脸庞,无人造次,凝视着那边。
      只见一少年骑马而来,银白戎装,左手将长枪背在身后,是五官俊秀的少年将军呵!祁酎见他,忙不迭地迎上十余步,竟亲自接他下马,如此殊荣为一年岁刚过二十的他,百官有的嫉妒,有的不屑,有的自叹不如。
      “皇上。”那少年微行一礼道。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没有推却。
      “爱卿不必多礼!”祁酎喜道,忙扶他起身,“爱卿在外征战两载,平北方蛮夷,征南方疆土,盩国不敢犯境,战功累累,朕每闻捷报都会分外想念呐,哈,这下可算回来了。”
      “皇上过奖了。”少年不冷不热道。
      “是爱情谦虚了,来啊——封,连空赦晋为一品——天策上将,享公爵爵位!”皇帝依旧喜悦,又注意到他的服饰,“看样子爱卿从回来还来不及脱下战时戎装呢,这样,再赐宅子一座,白虎披风两件、锦帛绸缎万匹、西域进贡汗血宝马两匹、金百两、银万两、仆婢三百……朕今日在宫里设宴,为爱卿解封洗尘。”
      “谢皇上。”连空赦跪礼道。
      一下子百姓之间沸腾了起来,为年轻的将军欢呼,为皇帝对将领的赐赏欢呼。

      青花酒楼,二楼,所有人都去迎接年轻将军,只有一公子模样的少年在临窗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切。
      “功高,切不可震主呢,你可知道,连、空、赦……呵呵呵……“他喃喃说道,又自斟了一杯清酒,状似无心地随口问道身边的随行小童,“小月,你可通透了解这将军?”
      “只知道他是年少得志的,文韬武略才高八斗,十六岁名字在江湖就响极一时,太平三年的时候中了文武双状元,但在京中未久留,很快就请命出征了。今日是第一次见,想不到模样也是这般清秀好看,只是离得远了些,也看的不真切。”
      “是么。”那公子挑起唇角,似乎是在自问,又道,“好了,回去罢。”仰头饮尽了酒。
      刚下楼正是人群散去的时候,那金轿是簇拥着走进了宫的朱红色大门里,文武百官散去,少年将军更是来无影去无踪地不见了——真是厉害,二十一岁竟做了当朝第一武将。
      小月与那公子进去等在楼下已久的轿辇中,四个车夫抬着向那头的巷子中行动,走了一会,轿子到的地方已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涉足之处了,此处住的是王公大臣们,日夜官兵把守。官兵见到这轿子知会地让开。
      “谁家的轿子还不让开,没看见将军么?!”一声尖利的男声,公子的轿辇停下,于是他轻轻地用折扇挑开车帘一角,正撞上对方的一个棕衣小童刁蛮的模样。
      “呵。”轿里的他轻笑出声。果然,轿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方刁蛮更胜——
      “快让开呀!”棕衣童子叫到。伸手推搡轿夫一下,轿夫一摔。
      公子眉心一拧,顺手从腰间取下玉佩弹掷了出去,正中那童子穴位,一声惨叫。童子叫苦地望向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将军:“将军为奴才做主啊,将军!”
      话刚落,轿里的公子信步走了出来,抬头,望向马上的银白戎装的少年。彼此皆是一怔:这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但未细打量,公子率先开口:“将军,要先过?”惜字如金的一句话,把人问个通透。若是回答先过有失了大家风范,若是回答不呢,又无法解围还丢了颜面,心里不由暗忖这公子的聪明。
      “呵,”少年将军挑眉一笑,道,“公子呢?”
      万没料到这沙场之人反问如此之快,一顿,笑意姿然:“将军位高,请将军先过。”
      连空赦才端详的几眼这公子,清秀之至,天下无双,说话亦是聪慧绝顶,真是不知哪的才俊,随口说道:“家仆出手伤人,是本将军理亏,公子先过。”
      “呵,谢将军谦让。”公子风轻云淡一语掠过,转身前留下一抹笑意,以扇挑开车帘进了去,一行人走远。
      这人,似曾相识的。
      轿子右拐了一个弯落下,停在府邸前,高悬的门匾上篆着两字:相府。
      (2)
      相府守门的侍卫见那个公子从轿辇中出来,都毕恭毕敬地点头道:“小姐。”赶紧让路,他进去。进门之后他摘下束头的锦带,长发落下,原来是女扮男装的少女。
      “昭儿回来了。”上官朔高坐明堂,正在会客的正堂里,见她说道。恍惚几年,上官朔扶持新皇登基后一路官升,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
      “爹。”上官昭扬起笑脸迎上去,虽是一身男装也难掩女子清新的气质,笑脸纯粹美好,像百合花似的。
      上官朔见女儿自然是疼爱,说道:“今晚的宫宴二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同去,那昭儿?”
      “爹的意思是和昭儿同去?”
      “你若愿意那是最好。”
      上官昭迟疑地点头,是答应了:“嗯。”
      这个上官朔,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家中说话总是半推半就的语调,真是老狐狸。连对亲女儿也是如此。
      于是上官昭回了房里。
      推门进去,一男子负手立在窗边,听见门声,正好回头看去,温柔的眉眼,见是她笑意浮至唇畔,宠溺地唤她名字,一如许久之前:“昭儿。刚刚去哪了?”
      “唔,去看那少年将军了。”随口答道,“今儿你怎么偷闲来看我?”
      没顾忌后半句,听见前半句后神色一黯,男子掩饰,半落寞的回答:“是今日药馆歇业,想着好久未见你了。”
      “唔——哪来好久,分明昨儿还见过。”
      “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贫嘴。”上官昭笑嗔一句,二人闲闲叙了半晌,未几就来丫鬟催着上官昭去准备宫装了。

      宫里也开始布置晚上的宴会;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大红灯笼被点亮,老嬷嬷领着打扫的宫女太监出去,再过片刻官员们就可以入场了。
      丞相家的轿辇正是这时候进的宫门,然后上官朔先入宴,上官昭须按规矩先去后宫,与其他家的女儿夫人们一同入宴。
      碧秀宫,百花齐放,位处九嫔以上的妃子们、官员的夫人女儿们都在,胭脂香粉味道十分浓烈。
      位在主位的女子丹凤眼上扬,朱唇云鬓,挽高云髻。那不是皇后,皇后此时应该是与皇帝在一起,那么就是贵妃了。上官昭推测。
      “丞相之女,昭华郡主到——”
      上官昭下来步辇,女人们并未因为她的到来有什么惊动,仍旧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闲侃,步子微微停顿了一下,上官昭小声对身边的小丫鬟道:“小月,先不进去了。”
      主仆二人在碧秀宫里闲逛,不由得感叹着后宫里小小的一宫就这般大,整个皇城又会大到什么样子。
      “小月,这宫里有什么好景致?”
      “皇宫自然是处处都是好景了,但听说为最的有两处……”
      “什么?”
      “一呢,就是当今皇上独宠皇后,皇后喜欢芍药,于是皇后的凤栖宫里有个芍药池,品种八十一种之多。”小月蓄蓄道来。
      “皇后当真宠冠六宫呢。”上官昭随口附和一句。
      “嗯,皇后当年在皇上未登基时就一直受皇上喜爱,这么多年都能保持,当真厉害。”
      “那花池我是见过的,的确艳丽,且说第二处吧。”
      “那就是先帝为前朝连妃在泳泉宫后山种的樱花树了,现在应该是真好开了吧,可惜,自从新帝登基泳泉宫就被封了起来。”
      “哪里应该是人少了。”上官昭笑答一句。
      小月一惊,担心主子会进那禁地,忙拉住上官昭的青袖:“小姐、你难道……”
      “走吧。”上官昭不知何时已走出离她好远,小月忙追了上去。
      (3)
      把守泳泉宫的侍卫很少,二人来到了宫墙侧面,上官昭吩咐道:“小月,你在这儿守着,来人了就咳嗽咳嗽。”
      “可是、小姐……”没等她来得及阻止,紫衣少女的身影早翻墙过去了,“唉——”
      刚进去,就看见整座院落外表的富丽堂皇,虽因常年未打扫有些灰尘,但仍可见整座宫的独具匠心——连妃当年很受宠吧,可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不是太子呢?上官昭暗自思索,远望重重宫殿后面果然是粉白色汪洋一片。
      沐着月光,乘兴独往。当真是一处盛景。
      只见清辉之下的花朵娇嫩如少女,粉白错杂,如仙境一般的美,欣赏又不免忧伤落花的悲苦……呵,怎么这样多愁善感了。恐怕那连妃就是红颜薄命的花吧。
      如此,她漫步花海中间,长发垂腰,紫色宫装合身且与花色相应,清秀的面庞上不仅仅是美丽,更有一种睿智与聪慧,不似别家小姐的娇娇弱弱,越是这样,越是注目。
      ——花瓣落下,似乎——踩碎的声音!即使是轻,但作为习武之人的上官昭听得清清楚楚,这人轻功一定极高,否则也不会走路如此之轻,甚至可以说不是“走”,是在“飘”。难道是刺客?
      她来不及思索,旋即飞起折下一花枝作为剑刺向对方,只看见是个白影,那人速度风似的挑开花枝离她出百步远,脸遮映在花后,白衣的襟袂被风拂起。
      “谁?!”
      对方不答,好像要走。上官昭一凌空至那人面前,他果然对付不及,花枝离对方咽喉半寸之远,抬眸——是他。
      皎皎月光下他白衣如洗长身玉立,落下的花瓣在肩上,眉眼漂亮的不可方物,这怎么会是一久经沙场的将军呢,是哪家的贵公子才贴切的吧。记起来,仿佛六年前搭救的另一少年也是这般惊艳呵。连空赦,天策将军,又见了。她心说。
      “姑娘。”对方开口唤道。
      久久没有回应,只是花枝脱手落下,才恍神,道:“哪家王爷,闯了禁地。”
      “是个将军。”他道,从嘴里出来的话好似钟磬的回音,煞是好听,“哪家公主?”
      一身宫装出卖了身份,她微笑答道:“是个郡主。”
      花海里有风飘过,漾开波浪,幽幽的香。
      “你很像我早上见得公子。”连空赦说道。
      “呵,那人是谁?”
      “应是复姓上官。”
      定是那玉佩,上面应该是刻了上官二字的官家私玉。
      “那你怎知不是我?”上官昭侧头问他。
      “你名字?”
      “上官昭。”
      “哦?怎么是你?”
      “我丢了玉佩。”
      双双会意,不约而同说了一句话:“再见如故。”
      一阵笑声荡在花中,笑得恣肆,笑得轻佻,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二人,是许久未见得挚友知音。

      殊不知,远远的,长安城内寻常一人家,名叫神医的男子刚踱步下楼,一片院里的樱花瓣就落在了手上,那是一株红樱树,落在掌心就好像鲜血一样,突然间他也笑起,那笑意疏离又落寞,顷刻间,落花飞起,他的身影也转眼消失不见。
      (4)
      凤栖宫。
      端庄的金黄长袍曳地,皇后白芍步调缓缓,贴身婢女扶着她乘上轿辇。
      “筠亭,昭儿呢?”皇后问,声音里有一种威严和养尊处优的骄矜。
      “秉娘娘,昭华郡主应是在碧秀宫里。”贴身的婢女筠亭道,由于侍奉的主子尊贵,即使是丫鬟说起话来也有些气度。
      “她今儿怎没先到本宫这儿来……也是好久未见着丫头了,真是有些想念。”
      “皇后娘娘记挂着昭华郡主。”
      “嗯,皇上呢?”
      “皇上在霁光殿等着娘娘呢。”
      又过须臾,帝后入了席间,大臣们都已经就座,只是……
      “皇上,天策将军还没到……”喜公公低声俯在祁酎耳边道。
      “无妨,先入座。”祁酎丝毫不动怒地吩咐道。
      “皇上——皇后——驾到——”公公扯嗓子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子们与亲王齐叩首。
      “诸爱卿平身吧。”皇上道,移步着向殿中主座走去。
      “谢皇上。”
      落座后,才听得外面响起声音——“臣来迟,请皇上恕罪。”
      “无妨无妨,爱卿才进京城难免琐事繁多,今日事为你摆的接风宴,怎又能怪罪爱卿呢?”
      连空赦听后又行一礼才入席,坐在了武官之首的位置,官宴才算真正地开始了,而另一边的上官昭则是小心翼翼地潜入女眷之间,好在无人察觉。
      酒过三巡之后起坐喧哗,百官中家有女儿的都聚拢到这新晋的将军边,推荐自家女儿的好处,想攀进那座富丽堂皇不亚于皇殿的“天策将军府”,郡主公主们也是大多向太子或天策将军暗送秋波,上官朔亦是聚拢着不少人巴结……
      滴酒未沾的上官昭悄悄地在禀了皇后后退了席,刚走出大殿,皇后贴身丫鬟筠亭迎了上来,二人是熟络的,原来皇后早料到她厌倦那场合才让筠亭在此候她,说是让她今夜留宿宫里,在凤栖宫避开这边的喧闹。
      “皇后娘娘真是记挂着小姐呢。”小月说道。
      “皇后与我母亲交好,自六年前,我大半时间在宫里的,呵,只是除却凤栖宫也没有去过其他宫。”
      “那小姐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那还真未曾见过呢。”
      “怎么会?太子是皇后嫡出,小姐与皇后熟络又怎会不认识太子?”
      “太子住东宫,我虽在凤栖宫住过,但又不宿在正殿。”上官昭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二人就这么一路闲聊着进了凤栖宫。
      进了宫门,小月又疑惑道:“那自从我侍奉小姐怎从未见过夫人呢?”
      “我娘她……死在长乐二十八年的宫乱之中。”
      “欸?夫人是宫女?”
      “你这丫头问题真多,”上官昭嗔怒一句,继而也怕她问的麻烦,于是解释,“是因当年我爹扶持七皇子,而那时连妃得宠,因为连妃过于承宠致使朝中多结朋党,用十六皇子为太子的也是多数,宫乱之后七皇子登基,或许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但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治理天下还是正确的——圣上刚登基初,那些反动的朋党做困兽之斗在上官府行刺。巧在宫乱后一天我爹就让我去关口的祖父家才多了一劫。这些也都是听府里的旧仆说的。”
      正讲着,到了正殿,隐约瞧见殿里似乎有人。谁这个时候还在皇后宫呢。里面的人似乎也正听见有人来,正好对上了目光。电光火石之间二人都是一怔,这少年真是妖娆。而少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好似认识一样。
      “你是谁?三更半夜地怎么在这儿?”未等上官昭开口,小月已先发问,护在了她身前,生怕面前的人有什么歹心。
      被问的人神色一动,才回过神来迅速地换了副淡淡的神色,让人感觉刚刚灼热的目光来源不是他一样,真是错觉?
      听他回答,简简单单四字:“乐师沅汐。”
      “你这么晚了在皇后宫里做什么?”小月刨根问底。
      沅汐冷冷瞅了一眼问话的小月一眼,不再言语,拂袖离去。
      “真是个怪人。”小月自言自语道。
      “沅,汐。”上官昭喃喃重复,“这名字读来好顺口,怎么像个姑娘的名字?”她轻声说道,而没注意远处少年的背影一顿——呵,好久没人唤我这名字了。
      (5)
      转眼五月到了,除了农忙之外暑热也就来了,还有花灯节.
      在祁国,花灯的重要是可比春节的,这日子里宫妃与皇帝泛舟出游,百官亲王亦是如此,官家子女正借此机会熟识人脉。
      相府,小月正为上官昭梳妆。
      “最近宴会怎么这么多。唉,真是。”
      “哈,小姐,别人家都巴不得宴会多点呢,小姐你却还不耐烦。”小月道,手突然停下,俯在上官昭肩上,看镜中少女姣好的容颜,“真是漂亮呢,不知道会嫁到什么人家。”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
      “小月可没有瞎说,小姐难道不知最近不少人来府里提亲么?”
      “唔?爹从未和我说起。”
      “那是,一般人家怎么配得上小姐您呢,更何况老爷又怎么舍得宝贝小姐嫁给别人。”
      上官昭不再搭话,小月也知会地继续为她打扮……

      这夜,亮如白昼。护城河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花灯,平常人家多用半月莲花的花灯,富商与官宦人家种类就多了,有牛郎织女的图案花灯,有财神爷的图案花灯,还有送子观音图案的花灯,更有“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四大美女的花灯……远方,皇船顺水而下。
      已吃得半饱,上官昭闲闲地剥着干果。上官朔应付着官人的赞美奉承,刚刚也有些王爷家的世家子弟搭讪过来,都吃了上官昭的闭门羹,他人也就好自为之地不再靠近了。小月则一直恪守本分地在她旁边掌扇。
      “昭儿,若是船舱里憋闷,出去透透气也是好。”上官朔“百忙”中向她吐出一句话。
      “是。”淡淡的回应了,抬手,小月停下了扇扇,“我去吹吹风,不必跟来。”
      出舱前环视一周,见文官首席的位子是上官朔,武官首席的位子是空的,亲王首席的位子又是空的……呵,特立独行。
      因为是郡主,所有退席的时候单向皇后禀报就可以,在准备从后舱门退出之前礼节性地对皇后做了一礼才出去。
      圆月当空,恰如玉盘一般。才叹月色之好,却被一阵女子的诉白与呜咽打搅了好情致。细听一段,原来又是儿女雪月之事。
      “遐碧郡主,请自重。”男生冷漠。
      “为什么?闲儿的心意您不接受,哪怕,只做您的奉仪,闲儿也甘愿……”女声,绵绵切切,入股酥麻。
      ——遐碧郡主,贵妃赵氏娘家胞弟的二女儿赵淑闲。素闻着赵家势力庞大,女儿定是娇生惯养的了,如今这样哭求,应是情深意重呢。如此大户的小姐甘愿做太子东宫最末等的奉仪,倒是可怜。上官昭暗自思量,不想招惹那边的二人,她正准备回到舱内,一枚玉样光辉的东西玄空飞来。不是她那日丢出的又是哪个?微笑接住,飞身上岸。
      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美的惊艳。
      “将军,”她道,“怎么想起来归还了?”
      “不值银子,收了也无用。”
      “呵,玉上刻的‘上官’二字倒是值些银子吧?”
      “郡主腰间的玉值银子。”少年美目中闪出狡黠的光。
      “将军好眼力,此玉不赠。”她笑语,殊不知她的一颦一笑,刚刚旋起凌空的,都是美景。
      少年顷刻间被迷惑住了。怔怔地,望向她。
      “将军?”她轻唤。
      他眸子很快地一转,道:“好玉如佳人,都有名字,不知那玉的名字是?”
      “阴珏。”
      “那借我一看可行?”
      上官昭抛去,连空赦伸手一接,把玩在手里,笑意与戏谑愈加浓重,他继而温语:“郡主,我有晴珏,你可信?”
      ——阴珏。——晴珏。
      她怔忪,少年不知从哪来的另半块玉,二片玉棱齿恰好,合二为一。人声,好似都安静了,车鼓花灯,寂寞空空,只有两枚玉石并成一块,那玉,叫兰瑕。
      “呵,真是好巧。”上官昭说道,走近男子身前,二人距离不过一尺,伸手握住莹莹白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阴珏孤单,晴珏便赠你,这样兰瑕方才无瑕。”说完,白衣身影擦肩而过,拂帘,回了船舱。
      (6)
      六月,举宫往江南行宫避暑。
      皇帝携皇后白氏及宠妃六名,部分大臣同家眷,自然,丞相上官朔是必往无疑了。此时暑热,祁国祁国北却是雪山连绵,雪山居住的一支小族,名为栾,举兵犯境,是以天策将军请命出征。上官昭得知此事后心下也疑惑,栾族一向安宁,尤是近几年来又向祁国供礼无数,似有附属之意,怎么突然起兵犯境了?疑惑是疑惑,毕竟事不关己,没多久就忘记了。
      江南行宫。凰水岚亭殿,是临皇帝寝宫最近的殿宇,自然是皇后所住。三十岁出头的白芍容貌一如当年,或许是因近几年来一直居的养尊处优,更有一副雍容端庄的大气,此时,她正一身鹅黄罗纱,袖际绣金攒凤腾,疏散云髻,别在脑后,只插一凤凰步摇固定住,倚在贵妃椅上玩弄着腕上的水晶珠串儿。上官昭坐于她对面,只手撑着额头,水葱似的手指按在面前的白玉棋盘上,脸上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一到夏日你就犯困,真是个十足的小懒猫。”白芍笑道,用手在几乎要瞌目的女生面前撩了撩。
      “唉——”她被惊得一激灵,嗔道,“娘娘又吓我。”
      片刻,白芍突然正色说道:“嗯……本宫今日留你在凰水岚亭殿呢,其实是有些事的。”
      “娘娘何事?”
      “本宫是想着,再过一月是太子生辰,他就已是二十岁整了,昭儿你也十又七岁了……咳,你也知道,太子为本宫亲生,之前也一直未有什么妻妾,以前呢,本宫与你娘也交好,那些官宦家的女子本宫素来最中意的就是你——想必你也明白了,本宫是有意你为太子妃。”
      一席长篇大论之后上官昭就彻彻底底了无困意了——如果说在之前还略略有些梦游太虚的话,那在听见“太子妃”三字之后就事连太虚是谁都忘了。虽说成为太子妃是大多女人毕生梦想,上官昭却不在那行列中,况且那个太子她还从未见过。若要嫁给他,真可谓荒唐。
      “娘娘,”上官昭组织好语言,跪地唤道,“臣女知道娘娘待臣女素来是好,但娘娘也心知臣女品无身为东宫之主的德行,也惯不会困于宫中生活。娘娘当择个良媛为太子妃的才好。”
      “说得好好的怎么跪下了,快起来,昭儿好好考虑考虑再答本宫不迟。”白皇后温和道,亲自扶起她,二人又谈论一阵,上官昭就托口乏困回偏殿歇息了。
      走出凰水岚亭殿,才长舒一口气,望望天际,脑海中隐隐想起前些日子小月所说的话:“小姐难道不知最近不少人来府里提亲么?”
      只顾着思考,没注意看路,上石桥,就迎着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一阵悠悠的梨花香气,那人没推开反而是怕她摔倒地紧紧揽住她,那人翩翩退后一步行礼道:“抱歉,唐突了小姐。”
      她轻轻看他,似乎是试探地问:“沅、汐?”
      男子沉吟一瞬,答曰:“正是,上次无礼,未问小姐姓名……”
      “上官昭。”
      (7)
      之于太子妃这事也到中秋前夕将回长安前也未再被提起,这虽然让上官昭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她也知道,若太子妃之事一时不敲定谁家,最终也终得再提回她身上。
      太平五年八月十五,帝驾回銮,同时天策将军捷迅一连七个都到了,阖宫欢喜,上官昭却波澜不惊。
      当日她正在同小月同坐一桌玩骨骰。
      “小姐你知道么,天策将军一连七捷,连传捷报的使者都跟不上他大胜仗速度了!”小月声音娇嫩,喜洋洋地说道。
      “哦?是么,他当然会胜,而且是大胜,区区七捷怎么满足的了天策上将的胃口?”她淡淡回应,轻轻掀起骨骰盒子,笑盈盈地继续说道,“小月,是十二,我赢了。”
      小丫鬟拄着额头叫苦:“小姐怎么总是赢,若再赢下去,奴婢这月的月钱就彻底输光了。”
      “那你还想赌么?”
      “当然,至少要回本啊!”
      “所以你才会输的更惨。”上官昭悠悠吐出一句话,中指食指捏起骨骰摆到小月面前,二指一动,一眨眼间骨骰成了粉末,中央,一粒红豆静静地卧在掌心。
      “小……小姐……这是……”
      “骰鬼。”
      “啊!小姐你耍赖了!怎么可以这样,呜呜呜呜呜……我的月钱……”小月哭道,一抬头,哭声就止住了,因为面前不再是小姐一张平静浅笑的脸,而是常来相府的神医公子,上官昭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小院的圆廊那边。小月忙忙请安:“神医公子。”
      男子背影颀长挺拔,玉挽发冠,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必是笑容温和地望着那边的少女。小月知道,她该退下了。神医公子一向对小姐情深,奈何一贯聪慧的小姐却佯作不知,结果必是伤悲吧,襄郎有意神女无情。小月低低叹了一声,退出了园子。

      此夜月圆,空空楼阁,佳人院中。
      不多时,约定的人来了。
      “呐,这是去年酿的甜酒,刚挖出来,请你尝尝。”神医说道,坐在上官昭对面的石凳上。
      “哈,真是小女之幸也,得妙手回春神医公子一壶酒。”她笑道,拔下酒塞倒入两玉樽中,一阵花香便溢了个满怀,赞道,“当真是好酒,西天王母喝了都会醉吧?”
      神医倾头仰尽了一杯酒,道:“是,当年西天王母就醉在我这一壶酒上,只是不知能不能灌倒你这千杯不倒的小糊涂仙。”
      “那便一试!”上官昭亦杯酒下肚。
      如此几番,刚刚还笑语宴宴的小丫头倒在了石桌上,还好,上官家人人都是酒品一流,否则上官朔横行官场二十余载早就被酒里下了绊子,所以上官昭只是爬倒在石桌上如睡着了一样,月下恬静的侧脸安详温顺,少了白日的聪慧多了乖巧,紫裙曳地,极美的流苏与月泽相应。
      半晌,神医从座上起身,一手托着少女的小颈一手扶肩把她撑起,松开一手,托膝抱起,看着怀中安然的她,他微微一笑,温柔唤出的却不是她的名字——
      “素儿。”
      苦笑着摇摇头,继而缓步向屋中走去,喃喃自语:“这酒能安你体中之蛊三年,那时,方再议吧……”
      把她放在榻上,掖好被褥,欲走时,袖口一紧,被少女细嫩的手指一把拉住,似乎是在梦呓,依稀的,似乎只有两个字清晰——
      “将军……”
      (8)
      翌日上官昭醒来之时已是将近傍晚的时候,这一觉真是睡得长啊,她揉着沉沉的太阳穴,起身下榻倒了杯茶喝下,慢吞吞地拉开门,唤道:“小月。”
      小月从隔间出来,扶她下楼,梳妆后二人往正厅去了。
      门市虚掩的,里面似乎有人,上官昭正要叩门进去,听见里堂的说话声,那是府里的大管家。
      “老爷,据边关来报,昨夜栾族一支精锐铁骑夜袭我军,十万人全军覆没……天策将军也……嗯,尸首面目全非,但以银甲可辨认出正是其没错。想必是栾族士兵对他狠毒了。”
      “哦,皇上那边知道了么?”上官朔一如既往地平静问道。
      “还没,估计那边也快知道了。”
      “暂时压住,唔……待三日之后再透风给皇上。”
      “是。”
      闻言上官昭眉头一皱,刚要走,门被彻底推开,一柄冰凉的宝剑架上了脖子。
      “昭儿?”上官朔讶然道,宝剑放了下来。
      “爹,你说他死了么?”既然被看见就无需隐藏了,于是她回眸问道,又自顾自得回答,“没有死,是吧?他怎么可能愚蠢至此,你也担心他是诈死所有暂压这消息不是么?但是,仅此一次被昭儿知道了,爹你为官二十余载,所压之事又有多少呢,欺君罔上之罪若另有人知晓又会怎样——恕女儿多嘴,先行告退。”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呵,这丫头的聪明真像延儿……可是,女人太聪明了总不是好事。”上官朔说道,似乎是对着管家,又像是自言自语,望向天际,他继而幽幽吐出一句话,“才八月,怎么这么凉。”
      的确,金秋八月本该是花好月圆的,可长安城今年八月草木凋零了一半。
      夜寒,风起。
      不如昨日的和煦秋风,对月畅饮,这夜的萧条凄清。相府,上官昭从后门走出,没有跟随的仆从,只身一人。
      似是毫无目的,一直走到了宫门前。无人把守,宫门紧闭,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身形一幻,人已进了门里。
      如鬼魅,一路避开巡夜的守卫,进了泳泉宫。
      后山樱花落了满地,她看着粉白如那一日般,折下已无花无叶的残枝,挥动几下,苦笑着丢在地上,踏花而去。
      心里明知那少年不会死亡,可是仍然忧心,怎么,是什么情愫。

      传闻当年先皇与连妃恩爱,先皇为她建了个当年商纣王送给妲己的摘星楼——千层塔。
      泳泉宫,千层塔危楼东立。
      已是子时,上官昭正于那下仰望塔顶,那便上去吧,看看千层上看长安又是什么景象。长安长安,当真长安么。聘婷的身影悠悠莲步上了楼,更上一层就是更加的金雕玉砌,也更加的寒冷,真是高处不胜寒吧。
      顶层,一男子负手正于上,黑发飘飘,蓝袂妖娆,未曾想这里竟会有人,毕竟是宫中禁地,她转身欲走,听见那人唤道:“算了吧,你不是也想在这里看看么?刚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你们两个,真是缘分吧。”
      不知为什么,这话里听出些许寂寞,她背着身说道:“沅汐,我们曾经,是认识吧。”
      “或许。你叫,上官昭,是么。”
      “嗯。”
      ——我曾认识的,名叫苏兰昭华。静了半晌,沅汐声音响起,空空的,似乎是从天上飘下来的:“看呵,下雪了,可是,刚八月呢。”
      “八月雪,沅汐,你可会这曲子?”
      男子微微一笑,从腰间取下玉笛,曲音潆绕。
      一曲过。
      “上官小姐,不回相府?”
      “是时候回去了吧,上官告辞。”淡淡地一语拂过,沅汐未等回神,白衣如坠月的嫦娥自千层塔落下,惊得正欲伸手抓住,可无奈她速度如一阵风,惊愕,失声喊出:“昭华——”
      “是在叫我吗?”一阵笑声从塔下传来,上官昭正仰头看着塔上,又补充道,“我武功很棒的,这么矮还摔不死!”
      “呵,这丫头,真是……”他无奈摇头,一眨眼已在女生身边,“唉,我送你回去吧。”
      至相府,沅汐把上官昭送到门前,二人拜别。少年凤目一晃神的黯然,再寻已不见了踪影,雪中,唯她一人喃喃——“真的,只是乐师么,沅,汐。”
      困意袭来,一夜未眠的人困倦万分地回到阁楼上,合身睡去。
      似乎睡了好久,又似乎睡了不久;似乎一直睡了几个春秋,又似乎只半刻不到。总之,混沌间似乎寒风一阵冻得醒来,那边雪花贯窗而入,可倒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了,少年漂亮的眉眼就在眼前,像梦一样,几乎要滴出泪来,她才清晰的意识到寥寥数面他竟之于她如此重要怎么割舍,听见他问她:“你是在思念么?”
      “是,我是在思念,而且是在思念你,将军。”她听见自己无意识地声音,抿唇一笑。
      “不如,我们相爱吧。”他说道,吻上她的嘴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东风夜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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