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官记》谷阳

19、狱神庙（上）

　　曹县的县衙近年迁移翻新过，原来的县衙十分狭小且在钟大理一案时遭遇火灾之害，虽未全毁但也杂乱，当时便在书院临时办公，书院是面阔五间的三进院落，当时便是在这里迎接上差的巡府大人，书院宽敞明亮屋瓦齐整，后来干脆便扩建成县衙，姚正前任县太爷也就做了这么一样好政绩，给曹县盖了个气派的县衙。

　　别处县狱的狱神庙都设在监狱内部，毗邻监舍，有时就是一个大一些的龛室，曹县的狱神庙是由原来一处香火萧条的娘娘祠改建的，是以在仪门之外甬道西侧便会率先看到狱神庙。

　　何为季引着李笙与董生元行走，吱嘎一声推开庙门，三个人闪身而进。县衙内有值更吏员，是以平时狱吏并不巡视这里，庙内也无庙祝，日常打扫皆由狱吏指派人手。一进庙门便看到前方供奉着赏罚分明的皋陶，两壁彩绘着教会众人的神话故事，几案上供奉着时鲜水果与长明灯。

　　皋陶青面豹眼俯视向下，三人面面相觑，董生元嗅了嗅鼻子“然后我们怎么办？”

　　何为季无可无不可两手袖在一处“等吧。”

　　李笙抬头看那皋陶面相凶刹，便调转视线去看对联，只见上面书着“尔违条犯律罪有应得，吾发奸擿伏歧途指返。”心下郁闷右眼皮便突突直跳。

　　狱神庙面脸不小面积其实不大，除了香案蒲团外也别无多余摆设，转个身便看了个遍。皋陶背靠着的墙壁后身其实便是监狱，县狱的狱门只占小小一角，位于狱神庙北侧，里面转转曲曲左拐右拐男女监舍分立后，位于狱神庙背面的便是男监重犯监舍。

　　正是心随所想事随心转，李笙刚刚想到这一节，便听到悠悠的传为一声“冤枉啊～”声音悲切低沉，又是那嗓子都快喊哑了的马巍。

　　李笙后背僵直，用手点了点那个方向，转头看向何为季口里说不出话来。

　　何为季似乎心有所感猜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思想了一下地形后安抚道“放心，墙后应该是关押一般犯人的内监。”稍后又补充道“曹县的县狱墙壁夯实可靠，近二米厚。”

　　李笙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怕有人像茅山道士似的穿墙而出，只是现在听不得这样的声音，用手捂了捂耳朵，马巍的声音还是徐徐传将过来，李笙戚戚恍恍的看向那边“不要喊了，冤不冤的与我们有什么干系，看大人吧？”

　　何为季竖起手指在嘴边“嘘，李兄，小声些。”然后走到门边看向外间，好在外面没人经过。”今天姚大人不在县衙，县衙人手又少，正好兴作。”

　　李笙抬头正与皋陶对视，总觉得那神像像是在看他，不由得向前走了几分，仔细看去不过是泥雕的而已。皋陶不比一般魑魅魍魉，威武有余可怖不足，看得久了也不觉得怕。李笙斜着眼睛扫视一圈说“我心胸坦荡荡，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何为季倒是着意安慰李笙，恳切的态度比相知还要相知。“李兄，如此走动小心外间看到了，坐下便是。”

　　看李笙好像总有不安处，何为季又拍拍他的肩“放心，既然卜词让我们来狱神庙，自是有到这里的缘由，想是有冤情。”

　　李笙坐在蒲团上哆嗦嗦打了个冷战，对何为季真心道“或许有冤情，摊上这些个事我是实实在在的冤枉，万一他们找错人了呢？神志小说中不是也常有牛头马面勾错魂魄的事嘛，我自问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啊？”

　　李笙求得共识般的申辩无人能响应，见何为季与董生元都无话讲，又嘟嘟囔囔道“待到三更以后，我闪卜完便走吧。”

　　何为季遂调头问董生元“董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董生元利索的向他展示了一下挎兜“都带着呢。”

　　临来之前，李笙曾是与何为季商量“何兄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妥当。”

　　何为季说“总要三更以后才好行事。”

　　李笙意意迟迟便做出十分为难状，何为季说起日间行走，杂人多耳目口舌的不便处，再加上大仙向来是子时才会显灵指示，李笙不得不点头同意，又说到与门上商量一事，李笙便托付何为季“一事不烦二主，全靠何兄打点。”

　　如今打点停当，一切都算顺利，何为季默默掐算着时间。见李笙坐立不安，何为季便用手指点了一下县狱方向，“李兄，你可记得，当年的县丞钟大理好像也是关押在这里，也曾一声声喊过冤。”

　　李笙缄默不语，脸色相当凝重。

　　那一声声冤枉若近似远，在黑夜里却好像马巍人就关在墙壁对面一般，恍恍惚惚那声音渐渐衰减下去，既似马巍又像钟大理，李笙双眉紧锁。

　　何为季叹道“李兄是厚直人，是以心上不舒服，举头三尺有神明，李兄～”

　　李笙扭过头看向何为季，硬生生打断他“何兄，你想说什么？”

　　何为季闭口侧耳，听了听外面，手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姿势。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三个都噤若寒蝉，过一时便见有人影在门板外晃了一下，然后高声道“小心火烛。”原来是巡夜吏员。

　　待外间没有了动静，正是三更梆子响，三人默默将包袱打开，原来是一方砚台、一包朱砂、一袋白米与一个簸箕，还有几支青香，何为季将青香点燃插在香炉内，然后与董生元一起将白米摊平在簸箕上。

　　李笙想了想提笔写问词，写过之后叠成四方型，探身向长明灯处取火，不期然那灯盏火苗忽的一窜竟然有一尺来高，惊得李笙连连向后倒退，幸亏被何为季一把扯住，否则便要破门而逃。

　　董生元眼尖“你们看，狱神手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只见皋陶右手捋须左手持着笏板，脚边卧着尊神羊。现在看看，那笏板上好像是多了什么东西，李笙不敢上前，何为季大着胆子凑过去看“李兄，上面好像有字。”回头对他道“要不要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李笙连连点头，他当然想知道大仙给了他什么提示，何为季此言甚中他意“有劳何兄了。”

　　何为季道“你我至交，何须客套。”向李笙伸出手，“来，李兄，我扶着你，踩在这里便能上几案，你速速去看吧。”

　　何为季还周到的指了一下位置，李笙心下都要哭出来了，他十分后悔今天来这个地方，早就有不好的预感，趟这一趟做什么。

　　世上哪有后悔药，董生元鼓着眼睛挺直胸膛“李兄，放心，有我在。”

　　李笙看了他一眼，心下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暗道“有你在，到时候指不定谁最先跑呢。”实在无法，只得踩着台案向上凑去，那笏板上好像有行小字，字是朱砂写上去的，十分显眼，刚刚竟然看不到？

　　只见笏板上写着六个字“有情人请看手心。”有情人，正是李笙自封的，如今历历在目鲜艳夺目，刺得他眼睛痛。字迹尚算端正，只是李笙不明白要他看什么，摊开自己手心看看什么都没有，再看皋陶手心，除了笏板别无他物，就在李笙目不转睛之际，皋陶手心忽然多出张纸来，就夹在手掌与笏板之间，李笙不由得“啊~”了一声。

　　李笙明明看到皋陶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吓得弓着腰用手指那泥胎，下面的话说不出口。

　　何为季在下方问道，“李兄，怎样了？”

　　李笙哆哆嗦嗦抽出纸来，几乎栽到几案下，多亏何为季与董生元两个人合力方才接住他。

　　李笙还兀自拍着胸口，董生元凑过来展开字条，只见笺词上写着句“月华当户白，何处递荷香。”

　　董生元不明白这是何意，脱口吟了出来，李笙听到这句诗便怔了怔，忽然嗝的打了个惊吓嗝。

　　董生将字条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再看不出什么名堂，忽然见李笙脸色灰白，向他后方望过去，怕得手指颤微微抖动着“她要拖了我去，拖了我去。”抵命两个字是用口形比出来的。

　　见李笙说不出声音来，董生元回头看去，好像一瞬间便从天下掉下个女人般，那女人披头散发悬在半空中，身着白衣衣服下摆飘飘荡荡好像没有脚，必定是个鬼。那女鬼微微抬起头来，顺直的长发无风自摆，露出张青白色的面孔，瓜子脸大眼睛想来生前也是个美人，只是向前伸出的手指指尖带着钩。

　　女鬼冲他们微微一笑，一根长长的红舌头便垂下来，那舌尖正打在董生元额头上，董生元啊的一声大叫，直接晕倒在地。

　　那女鬼身后火光一窜一窜的将她身形拉得更加纤长，似要即刻扑将下来般。

　　李笙身形摇晃，用手捂着胸口，脸色千变万化，慢慢回转身看向何为季“何兄～”话未说完，不提防自身后又窜出一人，一棒子将他敲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