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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扶乩(下) ...

  •   因着早上到李笙府上的事,何为季去帐房有些晚。章先生向来早起,所有正事又要头午办完,他下午是要睡觉、喝酒与人清谈的,那是万万不能耽误的,因此头午的章先忙得不可开交。

      何为季这几天的行止时间也都是跟着章先生的步调,今天到得晚不说临时也没打个招呼,心里竟然还有一点小忐忑。

      见何为季迈步进屋,章先生倒笑盈盈的看着他“这是没赶上门禁,又宿在外面了?”

      何为季连忙笑着否认“没有,没有。师傅昨晚睡得可好?”

      章先生扭了扭脖子“睡得倒是很香,就是有些落枕。”冲他招招手“同方,你来得正好,有事同你讲。”

      章先生稳稳当当的在太师椅上坐下,何为季便在下手陪着,顺手拿过手巾板备在一边。

      章先生徐徐说道“姚大人刚才来过。”

      何为季愣了一下,目光下垂瞥着章先生的手腕,难怪乍一进来时鼻底有阵怡人清香,想必姚大人刚刚坐过那里。

      姚正常来帐房,他坐在椅上时习惯歪斜着身子,姿势懒散,一只手搭着扶手一只手拄在腮下,像是极认真在听,眼睛似有若无的扫过来,看得人如沐春风。

      这椅子的搭脑是卷书状的,章先生大模大样的坐在那里,手肘向后腰杆前挺看着就像是不大舒服,颇有些咯手的样子,姚正就惬意随便。这姚大人也有些意思,身边的小厮清俊婢子也都貌美如花,他在美人丛中坐,更显风流倜傥,你说这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的口味也与众不同呢?

      何为季啧的咂了一下舌,章先生顿了下来,“无妨,你也不要太忧心,我刚才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为难事。你是礼房候补的吏员,不要因为身份特殊名份不在,就不敢支使他们办事。有姚大人给你撑腰,你放开胆子去做就是,老夫跟着姚老先生时,也接过这样的差使。”

      何为季连忙答是,刚才耳内听着章先生说上面滚单下来,知府要陪同巡抚大人一同视察,脑中却闪过姚正面貌,哎,这姚大人啊,因着他总是惦记咱,咱若是不思想思想他,对不住这情份。那大人总是出奇不意频使怪招,有章先生讲的小故事垫底,何为季一点都不意外哪天再给他来点花招,总不能大意了去。

      何为季答道“有师傅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果是我自己唐突接手恐怕还真料理不清。以前在衙门外也算经过世面,可这样场面的差使却未曾见识过,在下能有机会经此历练亦是难得的机缘,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有怨望之心,还望师傅不吝赐教。姚大人世家子弟,见多识广,即便在下有做不到的地方,也必会周全补就,定不能出纰漏。

      章先生当然喜欢他夸赞自家少爷,微微点头,思想了一下又叮嘱道“虽然有大人回护,我们也要尽了本份,将手上的差事做好,不要给大人添麻烦。另外,巡抚大人为着考校稽查而来,也要和众巡捕通个气,还有武科生员们也要准备在教练场演操让大人看看我们曹县的风气。饮食习惯还要和随从人员套套口风,迎接礼仪要熟记,凤成的梁总兵会过境迎接,你也要记得做好准备。好在巡抚大人只在我们曹县站上一站,并不住在这里。”

      章先生忽面一笑“上司视察定要嘱咐收粮与流匪的事,我们大人也算运气好,今年是个太平年。”

      “是~是~。”何为季悄悄打量章先生。

      章先生不紧不慢的指点,何为季在銮仪库盘点一应执事,帷幕也都让人寻了出来清洗干净一直忙到日幕时分,因着何为季与李笙约好三更请神,总要置办些东西,趁便又离衙溜走了。

      何为季去看幕幕竟然扑了个空,老鸨拦在楼下只说“幕幕不在。”何为季笑“无妨,他不在,我就吃碗干饭好了,饭菜摆在他房里吧,我也在这睡一下。”

      “这不大方便吧?”老鸨似有隐瞒。

      何为季坦然大方“无妨,又不是别人,我在他这吃饭他不会嫌弃的。”

      老鸨不提防他还有这一招,这又不是饭馆,哪有人来这只为吃饭的?若是别人倒可以叫其他人做陪,何为季这穷鬼叫谁来陪他都耽误自己做生意。稍一愣神便被何为季捉了个空闪身走在楼梯上“妈妈不要愣着,我一会还有事,叫人摆饭吧。”

      老鸨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现在正是上生意的时候,老身有心陪陪你,只是你看我这也属实最忙。”

      “妈妈说外道话了不是?我们是什么交情,还用客套吗?你自便。”0.

      楼梯左右两边房门紧闭,左边是幕幕自己起居的屋子,里面能同时架两张桌。右边那屋小些,平时幕幕在那里写字画画时这门外面便落了锁,那里琴萧鼓筝一应俱全,也摆得开一张大八仙桌,偶有喜欢风雅的客人便在那里接待。

      老鸨顺手将左边屋门推开,刻意张罗“何先生,请啊。”偷空还冲亭子间使眼色。

      亭子间里本来坐着两个帮闲的,现在也都站起来找了由头下楼去,何为季向右屋看了看,显然那里有客。

      老鸨见何为季看向隔壁,讪笑着过来拉他“你也知道的幕幕性格是有点古怪,因着他是个能挣钱的金丝雀,再加上客人们吹捧,这性子也就让我们惯得不像话。平常谁敢逆他的意呀?也不敢用他的地方,只是今天你看,楼下实在摆不开了,别的屋里又都满着,也就将就一下,借个地方用用,你可千万别对他说啊。”

      何为季嘴上说没事,耳朵里只听到那间屋有人朗声大笑“真真笑死我了~”却听不到有人回应的声音。

      老鸨到底过来亲自陪着何为季喝了两杯酒,眼看着何为季吃了两碗饭“你在这歇息吧,或许晚间他就回来了。你们哪真是少年心性。不要总往那边看,幕幕属实真的不在,你疑心的话就去看看好了,你看跟着他侍候的人也都没在,难不成你们又闹什么不愉快了?”

      何为季笑“那倒没有,在他在与不在不都一个样子,我和妈妈一起喝酒亦很畅快。”

      何为季吃了饭稍一洗漱打理便准备休息,刻意交待不需安神香也不用人服侍。隔壁的声音时高时低,老鸨说侍候幕幕的人不在,但是常跟在他旁边的一个公哑嗓此时就在唱香艳小曲。何为季微微皱眉,幕幕在躲他。

      以前他们也曾这样过,看似冷淡别扭。何为季过来住上几天,幕幕初时尴尬流泪,身体好些便会生气胡闹一番再赶他走。那人也曾哭着说‘不想让你看到这样貌’。而今,每次离开,幕幕大多坐在某处只怔怔出神,何为季悄悄走掉便是,若是言语一声‘我走了,有事再叫我。’那人必会冷冷相讥或冷冷自嘲。

      何为季枕着手臂躺倒在床上出神,忽然想起某事便探手向床里摸索一番。幕幕床板下总会藏着个拜匣,里面都是些千奇百怪的药物与用什,何为季一个个翻找开去,找到个细长颈的白瓷瓶,拧开塞子闻了闻。

      何为季迷迷糊糊睡到亥正,胡乱收拾了一番,下楼时发现对面屋门大开,下人们打扫已尽尾声,想是人去多时。

      何为季到在李府,李笙已准备得七七八八,厅上灯火通明,簸箕、白米、青香样样都已备齐。

      何为季将新买的羊毫笔绑在簸箕上,对李笙说到“好巧,今天正是十五,正是请神问仙的好时节,否则不知李兄还要担几日心惊。”

      李笙哽咽了一下,“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何为季扯了扯绑笔的纸线,确认绑紧了以后对李笙兄“李兄,你看这笔,是刚刚开封一次水墨都没沾过的,纯白羊毛制成,没有一丝杂毛。”

      何为季用手指尖在笔尖刮了刮,那白毛细软柔滑,果然不见一丝杂质,李笙噢噢着点头,“早就听说纯白皮毛的动物能通灵,果然如此。”

      董生元不置可否“真心讲,这笔属实是好笔。”

      何为季呵呵一笑“它的好处,你稍后便知。”

      何为季将那碗白米细细的平辅在簸箕上。

      董生元袖着手伸头看,轻轻砸舌,心说“还煞有介事的,看他一会怎么胡闹。”以目示李笙,李笙恍若未见,两手紧紧揪着前襟,只定定的看着何为季。

      董生元撇撇嘴靠上前半信半疑的问何为季“你会吗?”

      “当然。”何为季成竹在胸“我晚上都没吃荤,一律素菜。”

      “有劳何兄了。”董生元与李笙两人异口同声,只是董生元说得酸酸的,李笙说得恳切切。

      何为季前后左右看了台看,净过手焚了香,正巧三更梆子响,何为季转身对李笙说“请李兄亲自写好祝助,我们烧过灵符便要请仙了。”

      在何为季转身的一刹那,李笙觉得屋内的烛火都要明亮许多,用力点了点头,另外拿了笔纸磨好磨,提起笔来,抬头问何为季“何兄,这祝词要怎样写?”

      何为季沉吟了一下“我们问的是鬼魄,你尊称大仙就好,至于写什么,还要看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它便好。”

      李笙左思右想,终于咬着牙莫棱两可的写下:

      一川烟雨远山清;
      柔肠红尘锁清愁;
      蝶舞幽径清波去;
      梦水流清浮云渺;
      影动清香踏月来;
      染清点黛俏颜驻;
      清韵相知落花殇”
      董生元咦了一声。

      李笙停笔看字,怔怔出神,忽然又刷刷写下“借问君家何处住”以及“曹县有情人李笙”

      董生元哈了一声,心想,别看我不问,但我早就猜到他是知道来历的嘛,这小子,原来惹上风流债了。调头看何为季,何为季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目光炯炯满是鼓动,董生元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喃喃道“怎的不问出身,还有为什么来找你?”

      何为季代李笙答道“先问这个也好,知道住在哪里才好问出身。搭讪也总要有个由头不是,对大仙恭敬点是对的。”

      李笙那边在火盆里将纸稿焚掉,这边何为季为笔尖点上朱砂,与董生元两人各持着木架一端,何为季闭目“董兄你可万万要清除杂念,不要走神。”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头亦轻轻摆动,然后两肩下沉也微微抖动起来。

      董生元口中答应着,目光紧紧的盯着笔尖,不一时,系笔的细绳忽然向下一垂,竟然直直的垂将下去。动作不大,董生元咦了一声,手先自就抖了起来。何为季浑身抖动一副鬼上身的样子没吓到他,倒是那笔吓到他了。

      因着董生元动作异常,那笔便也停住了。李笙不满的“滋”了一声看向董生元“董兄。”

      “噢,”董生元立刻打起精神,挺直腰杆强自镇定。

      本是悬在半空中的笔半天不动,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唯有何为季像无察觉一样,口中唠叨个不停,肩膀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好一会儿,那羊毫毛竟然自己就动了起来,那笔尖硬挺挺的,一改之前柔软的模样,挨着白米一点点划将下去。等到毛尖停住不在,何为季忽然打了个激灵般一抖动,如梦初醒般问“怎样,怎样?”

      李笙皱着眉十分费解“字迹曲曲弯弯的,看不清楚。”

      果然,那痕迹像耕作后的稻田一样,纵横交昏歪歪扭扭,隐隐约约好像有个犬字,三人正在辨识间,忽然听到外间喊“夹到人了。”

      “太好了!”董生元欢呼一声第一个跑了出去,何为季看李笙,李笙伸头向外看,何为季说“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李笙点头,交待下人“看好这里,不要动。”于是也赶将出去。

      院子里火把攒动,家丁们亦都往一个方向跑去“看,那里有人。”就是后花园李笙最初遇鬼处。何为季边跑边看,这李府上上下下似乎都做足了准备,不管那是人是鬼,想必是插翅难飞了。

      董生元虽然跑在最前面,耐何平日体虚双腿短小,很快便被何为季赶上。董生元不甘示弱,一边跑一边嚷“兜网呢,兜网呢,准备好了没,撒网。”

      何为季举目四顾,只见后花园墙上有个身形笨重的向上攀爬,撇出去的兜网明明瞄好了准头,眼看就要罩到那个身上时,忽然一缩变成一小团坠了下去。而那身影明明在墙面上缓缓移动,竟然在快到墙头的时候,一窜就上去了,连个爬或者登的动作都没有,就像是张纸片似的瞬间便消失了。

      满院子人忽然都不做响,只听到沉重的鼻息声,连董生元也愣愣的干剩喘粗气的份儿。“妈呀,怎么呼的一下就下去了。”那个东西最后那一消失的情形,大家有目共睹,惊得快跑到墙根的几个家人也顿住脚不敢再靠前。

      何为季眼神暗了一下,问道“后边那是谁家?”

      良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回道“是陈知蔡陈小官人家。”

      何为季沉吟了一下“那边最近可有异常?”

      还是刚才回话的管家,瞄了瞄李笙阴沉得快要下雨的脸,小声回道“那边最近并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听说为了迎贵客一直在忙,我看张罗往来的也都是家下人,那天我们大官人遇鬼。”鬼字只说了一半,便被李笙瞪得不敢言语,话卡在喉咙里咕噜了几下才说出来“他们亦不知情,只是隔天有管家过来私下打听,说听见我们这边怪叫,问是有什么事吗?我也没说。”

      何为季没说话,董生元则到墙角处查看地面,举着火把照来照去,忽然声音里带着惊喜“是人血,一定是人血。”董生元满面红光走过来,指向墙壁对着李笙与何为季道“那边沾有血迹,李兄,何兄,你们看,我就说是人不是鬼吧。”

      李笙默不作声,调头就走。何为季眼神犹豫,那身影看着有些眼熟。

      三人慢步回屋,走在前面的李笙啊的一声大叫,董生元立刻上前“李兄,怎么了?”

      李笙指着米口中说不出话来。

      董生元与何为季一起凑将上去看,初时还看不大明白,稍微揣摩一下便发现那上面竟然是三个字,而这三个字是歪歪扭扭拼在一起写的。

      董生元脱口而出“是不是有些像‘狱神庙’啊?”向左边看看李笙又向右看看何为季,以求得共识。

      何为季将沙盘上的字形誊写在纸上,原来他们之前看不懂是因为“狱”的左半边写得极大,右边“犬”字下面还写着“示”字,单独一个申字扁平又大,看着就像上古文字一样,右边还竖着一个倾斜的广字头。若是稍稍转个方向就会看出来,那广字头加上变形的申字,与“示”字下面平躺着的“月”字组合正是“廟”字。

      李笙看到这三个字,脸色瞬间像纸一样惨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扶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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