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7、女科 三

　　石沐阳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视线也因为马儿飞奔的速度而模糊了。不知跑出了多远，因为没有马鞍，人和马都极不舒服，石沐阳拍拍烈风的脖子示意它停下来。烈风放慢了蹄子，呼哧呼哧地喷着白雾。
　　石沐阳从马上下来，开心的抚摸它的脸，谁知烈风突然伸出舌头在她脸上狠狠舔了一下，害得她脸上尽是它的口水。她不满地瞪了它一眼，突然大笑起来，烈风也仰着脖子撒欢。
　　她看着烈风清澈的眼睛，笑道：“我给你换个名字吧，嗯，叫什么呢？”她寻思了一阵，拍拍它的脖子说，“你跑得比天上的流星还要快，就是风也追不上你啊，那就叫你追风好不好？”马儿仰头长嘶，表示同意。

　　因路途不熟，她在郊外绕了一圈才回到水师驻地。
　　她牵着马儿刚进营地，就有人迎上来，“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回来啦！”
　　石沐阳回头看见江海洋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上下打量，“听说你从马上摔下来了，有没有伤着？”
　　石沐阳打开他的大手，“江大个子别瞎说，谁受伤了？”
　　江海洋挠了下头皮，这才注意到她牵着的白马，那一身雪白的毛发刺激眼球，他不得不眯着眼睛看，“好家伙！你从哪儿得到的这匹大马？”
　　石沐阳没答话，指着帅帐问：“我爹在不在？”
　　江海洋低声说：“在啊，翼王刚从天王府回来，正和客人说话呢。”
　　石沐阳好奇，“什么客人？”
　　她说着话，将缰绳交给江海洋，“我的追风马几天没吃喝了，你叫人给它上最好的草料，最干净的水，待会儿我去看它。”
　　江海洋一乐：“追风马，好狂妄的名字！亏你想得出！”
　　石沐阳撇撇嘴，便朝帅帐走去。

　　这个客人不是别人，而是北王韦昌辉。
　　他环视石达开的帅帐，笑道：“我们天国那么多王都选好了府邸，达开老弟总不能住帐篷里吧？没中意的不要紧，也选个地方，好让兄弟们尽快筹建。”
　　石达开笑笑，说：“多谢韦兄关照，小弟明天就要去安庆了，没必要修建王府。再者，天京防务都要靠韦兄，宅院之事就不敢劳烦了。”
　　韦昌辉笑说：“达开老弟无需担心，看见那些守望楼没有？这些楼占据高点，一直连接天京十三座城门外的兵营，外面一有敌情摇旗就可，城外驻军立刻就能响应。所以城内有两万精兵足够了。”
　　石达开点点头，又说：“今天的宴会上天父突然下凡，还是为了招驸马这件小事。韦兄有何见解？
　　韦昌辉四下看看，神秘地笑笑，说：“恐怕是为丞相陈承熔而起。”
　　“此话怎讲？”
　　“天地春夏秋冬二十四个丞相，陈承熔居首，又在东王府办公，天王一直看好他。但又不能太直接怕引起东王不满。所以天王不是要招小将陈玉成为驸马嘛，这个陈玉成可是陈承熔的侄儿。天王这么做不仅不会得罪东王，也能将陈承熔笼络为自己人啊。”
　　石达开沉吟：“原来如此。”
　　韦昌辉叹了声，说：“老弟你马上要出去督师了，我可受罪了。”
　　石达开笑道：“韦兄坐守天京大权在握，又不受鞍马劳顿之苦，有什么罪可受？”
　　韦昌辉苦笑：“老弟说得轻松，弄不好我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正说着，帐门一挑，石沐阳闪了进来，立刻跪下：“韦叔叔也在，沐阳给您磕头了。”
　　韦昌辉大笑：“好些日子没见，你这妮子还是这样喜庆啊。”说着，屈身拉她起来，“我看到你倒是想起一件事了，东王说要办科举选拔人才，男女不限，小沐阳有没有兴趣去考女状元？”
　　石沐阳讶异：“东王要学清人办科举？可是。。。”她想说太平天国不是拜上帝教吗？怎么搞起八股文那一套了？但此话没出口，就听到义父说道：“她一个小丫头还没长周全呢，哪有本事去考状元？韦兄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石沐阳微微一怔，科考？考女状元？
　　韦昌辉哈哈一笑，道：“老弟谦虚了，沐阳年纪虽小，本事可大着呢。东王昨天还说起金陵藏兵洞的事了，亏了沐阳带回来的图纸，一进内城就找到那些藏兵洞了。只需一把火，躲在洞里的清兵全被烧个精光！不费吹灰之力啊！”
　　他笑得大声，可听者没了笑容。石沐阳呆呆地看着他，“韦叔叔说，那些人都被烧死了？”
　　“不错，倒入油料堵住洞口，里面的清妖不被烧死也被呛死了。”他笑着拍拍她的头，“听说你这妮子还扮成和尚进城的，亏你想得出！”
　　石达开微笑道：“韦兄不要夸她啦，也就这点出息了。”又道，“今日韦兄大驾光临，小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陈年佳酿倒是有几坛。还请韦兄赏脸呢。”
　　韦昌辉摆摆手，道：“我倒想留在你这里吃饭，只是家中老父叮嘱我早回，也只好告辞了。”言罢，朝石达开拱手作别。
　　送走韦昌辉，石达开便看着沐阳，看得她心慌。
　　“爹爹有话说么？”
　　石达开哼道：“你怎么跑去女营了？”
　　“哦，我在街上逛着逛着就看到女营的旗帜了。一直听说女营的女兵们作战骁勇，个个女中豪杰，所以好奇嘛，就进去看看喽。”
　　“是嘛？那你是走着去的还是坐轿子去的？”
　　“。。。走的话太远了，我们太平天国的将士怎么会坐轿子？我，我骑马去的。”说到这儿，她已经知道义父要说什么了，立刻抢着说，“本来我看那匹马威风，就想送给爹当坐骑。没想它很难驯服踢伤了好几个兄弟，我看不过就教训它了。后来，后来就冲到女营去了。不过马儿已经被我驯服了，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追风。爹觉得好不好？”
　　石达开叹了口气，“爹觉得好不好也没关系吧，看样子你也舍不得把它送给爹了。”
　　石沐阳撅着嘴，“苏三娘说，这种马终身只认一主。我好不容易得到它认可，再送给爹的话，它肯定不答应。”
　　“哈哈哈，瞧你的小气样！”石达开爽朗一笑，“我的沐阳长大啦，以前再好的东西也会送给爹，现在可不一定了，学会为自己筹谋了。以后找到心仪的人，就更不会想着爹了。”
　　“爹笑话人。”石沐阳脸一红。
　　“你刚才说的苏三娘是何许人也？”石达开想到一事。
　　“就是女营的苏三娘啊，她很漂亮人也好，对我可照顾了。”石沐阳想起苏三娘便很高兴。
　　石达开却笑道：“你可知她本是草寇出身，和她的副将罗纲一起被天王招安的。天王对他们的态度。。。不一般。”
　　石沐阳没留意这‘不一般’是何意，惊呼：“啊，那么美丽的女子会做草寇？”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再美好的女子也没有好的出路。那苏三娘裙钗之身胆敢落草为寇，率领千万人与官府作对。可见她胆魄胸襟奇特，绝不是寻常妇人可比。若是有人敢打她的主意，肯定要出乱子的。”说着说着，他陷入忧思中。
　　石沐阳愣愣地看着爹，不解其意。

　　1854年1月，天平天国在天京第一次开科取士。
　　当初洪秀全由于屡试不第得过一场大病，因而恨透了科举制度。然而太平军进城后，大字不识一个的东王杨秀清积极开科取士，网罗人才。并根据天国倡导的男女平等的主张，石破天惊地提出开女科，考出个女状元来。洪秀全觉得他的想法异想天开，但天国确实缺少人才，也就同意了。这场科考工作就由杨秀清主持，而另辟的女科则由洪宣娇负责。

　　那一天，天空飘着雪花，十分寒冷。
　　洪宣娇派人找到一家私塾当做考场，条件简陋的近于寒酸。
　　女科报名的人数刚满规定200人，其中不少还是被强制动员来的。先前找不到人，洪宣娇把条件降低到：只要认得字就可以报名。可以想象，参加者良莠不齐，出类拔萃者呼之欲出了。
　　当考生们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带着女兵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排着队有秩序的进入考场。洪宣娇很远就看见穿着黑夹袄白长裙的傅善祥在一群女子中十分抢眼，便朝她点点头。傅善祥略微施礼，跟着前面的考生进去了。洪宣娇刚要吩咐关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疾步奔了过来。
　　“等等我。”来人大声叫着，一个纵步跃进门槛。
　　“啊，怎么又是你？”洪宣娇看清来人，不禁惊呼一声，“这是科考，你来干什么？”
　　“洪丞相不是在找人报名考试吗？我也报名。”她说着，将一张填好了的报名表递了过去。
　　洪宣娇冷脸斥道：“翼千金是太闲了没事干吧？我们太平天国开科举是为了选拔人才，可不是闹着玩的。还请翼千金离去为好。”
　　石沐阳笑道：“洪丞相，我可没闹着玩，考不考得上也要看才学呀。再说了，又没规定不许我参加考试，为什么我就不能考状元？”
　　洪宣娇皱眉道：“你才几岁认得几个字？再胡闹我就不客气了。”言罢，便叫人送客。
　　石沐阳看到两个女兵仗剑走过来，立刻喊道：“苏姐姐救我！”她这声叫嚷立刻引起考生观望，人人探头看是谁敢来考场闹事？
　　傅善祥刚研磨好笔墨，正等考官发放试题。那声‘苏姐姐救我’令她惊讶，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考场放肆？
　　只见站在教案前的美艳妇人听见这声音，立刻走了出去。
　　“翼千金？怎么是你？”苏三娘看到闹事者十分纳闷，再看洪宣娇已经怒不可遏了，便拉过石沐阳问，“这是考场，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石沐阳看着洪宣娇，吐了吐舌头：“我来考试的，可洪丞相不让，还叫人轰我出去。”
　　苏三娘看到洪宣娇铁青着脸，便劝道：“开科取士是替天国选拔人才，翼千金已经是天国的大人才了，还用得着参加考试嘛？而且，即便你夺魁中状元，翼王也舍不得放你啊。”
　　石沐阳低头说：“苏姐姐，其实我想试试自己有多少能耐。。。”
　　苏三娘笑道：“翼千金的能耐整个太平军都是知道的，不必证明了。听姐姐的，快回去，免得洪丞相生气。”
　　石沐阳虽然不甘，却也无奈。探了探头朝考场瞅了几眼，转身朝洪宣娇拜了一拜：“沐阳无礼了，还请洪丞相见谅。”
　　洪宣娇皱了皱眉，“回去吧。”言罢，大步走进考场。
　　苏三娘送石沐阳到了门口，见她总是回头朝考场看去，似乎有什么挂念。
　　她心思一动，问：“看你怎么也不像胡闹的孩子，是不是来找人的？”
　　石沐阳咬了咬滴血的唇角，又朝考场望去，“当时我跟她说，有一天我们太平天国得了天下，一定要开女科选女状元。她不信呢。现在我们天国真的开女科了，不知她有没有来？”
　　苏三娘看到她眼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不禁笑了笑，“看来，我们天国的小沐阳长大了，懂得想人了。就不知你说得那人是谁？”
　　石沐阳一时没听清她的话，却想起了什么，叫道：“姐姐是考官，她有没有来，姐姐一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