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8、女科 四

　　苏三娘问：“叫什么名字？”
　　“叫。。。叫。。。”石沐阳叫了声哎呀，悔得直跺脚：“当日我为了躲避清兵误打误撞闯入她家，又走得匆忙，忘了问名儿了。”
　　苏三娘笑道：“无名无姓的，我知道是哪个？”说着话，已经将她送出考场，“你也别急，等考完试人都出来不就看见了？”
　　石沐阳无奈地摇头：“不能等了，我爹马上要去安庆，叫我和王娘先行。这一走不知几时能回来呢。”
　　苏三娘惊讶：“没那么急吧？才来天京几天，将士们经历那么多血雨腥风还没休整好呢。”
　　石沐阳说：“看我爹的意思是不想待在这里，今早他已经下令部队整装待发了。”
　　“翼王不想待在这里？”苏三娘还在思索，却听她说：“我耽搁姐姐公务，这便作别了。”言罢，又朝考场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考场鸦雀无声。
　　傅善祥背脊挺直，坐姿端庄，专注地审视着手中的试卷，题目一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是采纳孔夫子《论语.阳货》里的一句名言为试题。
　　只见傅善祥秀眉轻颦，略作思索，提笔写下。
　　洪宣娇慢慢踱步来到她身后，只见她写道：此言差矣！唐善政者武则天为天下称颂，北朝花木兰替父从军保家卫国，东汉班昭博学多才品德优良、宋之李清照文采斐然。。。而吾更钦佩一人，明秦良玉。她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这些女子无一不是女中君子，绝代风华，何来难养之说？更不该与小人并论！
　　洪宣娇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娟秀风流的字体，又惊又喜。
　　傅善祥交了答卷离开考场的时候，洪宣娇朝她看了她两眼：“你家住哪儿？”傅善祥说道：“原先的宅子被天国将士借去了，如今寄宿在一家教会里。”洪宣娇没再说什么。傅善祥走出考场，外面阳光正好，她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苏三娘收拾完毕，看着洪宣娇笑道：“丞相大人发现人才了吧？”
　　洪宣娇注视着傅善祥的答卷，“我学问虽然也不高，也看得出这个傅善祥文采超群，见识不俗。天国得到这样的人才，天王也会高兴极了。”
　　苏三娘道：“那丞相大人还不赶紧禀告天王？”
　　洪宣娇道：“嗯，我这就去见天王，你也通知东王一声，毕竟他是主考官，科考也是他极力推崇的。”
　　苏三娘称是。
　　石沐阳回到驻地，却不见义父踪影。江元拔也不在，她更觉奇怪。
　　“王娘可知父王去处？”她跑到王妃住处，差点撞到刚要出门的她。
　　“你这丫头总是莽撞，没点儿女孩儿的样子。我叫你爹管你，他总是说你还小呢。”王妃笑着叹气，“今年都十四了。。。”
　　石沐阳不耐烦地问：“不是要去安庆吗？父王去哪儿了？”
　　王妃说道：“原本是明日发兵安庆的，可是北王叫人来请翼王，说是赶造了一座宅子送给翼王。脱不开人情，翼王便去了。”
　　石沐阳讶然：“我爹去看宅子了，那还走不走？”
　　王妃摇摇头：“这事得翼王回来定夺。”
　　石沐阳说了声我去找父王。小燕子一般飞了出去。

　　天京东巷。
　　从前这里是明末清初一等侯张勇的府第，园中有几亩水田，绿柳盈堤，广阔修廊，大门绘龙绘虎，也有高高的守望楼。虽然比起诸王府邸显得简单清净，却很符合石达开的脾气。
　　石沐阳骑马一直进到二门，看见义父站在尚未完工的凉亭前看着工匠雕刻圆柱，牌刀手江海洋像←铁塔似的站在身后。她翻身下马奔到父亲面前，“爹爹怎么来这里了，叫沐阳好找啊。”
　　石达开转身看到她，讶异道：“今天没去教会学习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沐阳挽着义父的手臂笑道：“我们放假了。”
　　石达开笑问：“那个洋人老师怎么样？”
　　石沐阳嘟着嘴，“父亲都要走了，我还去学洋话做什么？”
　　石达开摇摇头，道：“虽然要离开天京，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将来天国和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我们自己懂洋话多好，省得洋人的翻译欺骗我们。”
　　石沐阳将缰绳递给江海洋，跟着石达开沿着青石板路走过七孔桥。
　　“你那个洋人先生是不是叫史威廉？”
　　“嗯，”石沐阳笑道，“他可好玩了，下课还和我们一起踢毽子呢，他还给我一块叫起司的东西，味道很不好闻，可他每顿饭都吃这个，也不嫌臭。”
　　石达开笑起来，“这个史威廉在街头尝过咱们的炸臭豆腐，还叫嚷着说和茅厕的味儿差不多。呵呵，习惯不同而已。”说得石沐阳咯咯直乐。
　　石达开笑道：“他是个有学问的人，人品也不错，你要好好跟他学。”
　　石沐阳点点头。
　　进了客厅，石沐阳想了想，说：“上次爹爹不是拒绝北王送府邸了，现在他又献殷勤干什么？”
　　石达开笑笑，说：“大家兄弟一场，只我没有宅院，他是一番好意吧。”
　　石沐阳微微哼了声，“我看不见得，北王分明是在拉拢爹呢。”
　　“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石达开轻斥道，“你只管多学点知识，这些大人之间的事情不要掺和进来。”
　　“爹爹还当我是小孩子呀？”石沐阳笑道，“我的年纪也可以去考女状元了。”话一出口，她顿觉自己失言，忙陪了个笑脸：“我只去看看热闹，没考试。”
　　石达开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道：“科举考试本是为国选拔栋梁之才，无可厚非。可天国举办的这次科考似乎违背了初衷，新科状元都去东王府接受封赏，实在不按常理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便看着女儿，“即便你真中了女状元，我也不会让你去东王府就职。”
　　沐阳吐了吐舌头，赶紧沏了杯茶递给义父，“爹待沐阳这么好，沐阳怎舍得离开啊？”
　　石达开爱抚地看着她，“上帝送给我一个懂事的女儿，哪里也不给去。”
　　沐阳拿过一个橘子剥了皮递给义父，笑道：“爹大可放心，沐阳会永远陪着您，再好的地方也不想去。”
　　石达开把她揽到怀中，说道：“那可不成。等你过了十五岁，我就送你去外国念书。”
　　沐阳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不信：“爹不会骗我吧？到外国念书要好多好多银子呢！”
　　石达开笑：“要多少？”
　　“史威廉说，恐怕一年要一百两。”
　　石达开哈哈大笑：“我以为多少银子呢，才一百两，不多。但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我们天朝还没有让人出国留学的先例。”
　　沐阳点点头，又问道：“爹要带部队去安庆的，几时出发？”
　　石达开站了起来，微微笑道：“三日后东王寿宴，已经下了帖子请我去赴宴。兵发安庆之事只好等几日了。”

　　城外。教堂门前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惊煞了几个做弥撒的教徒，慌忙躲闪。
　　傅善祥正和女仆们一起打扫卫生，听到外面有人高叫着：“傅善祥高中太平天国女科头名状元喽！”
　　在锣鼓和鞭炮声中，她被几个女官换上官袍，簇拥着上马。鼓乐声大作，仪仗队开路，她骑着高头大马回到了傅家宅第，看到自家门上已经挂了彩，曾水源正在给邻人发放赏钱。
　　“曾大人！”傅善祥赶紧下马。
　　曾水源向她拱手：“傅小姐，你是天国头一名女状元，恐怕也是古往今来头一名女状元了，可喜可贺！”
　　傅善祥激动地说：“多谢曾大人了。快请屋里吃杯茶！”
　　曾水源忙道：“茶只有改日再喝了，东王正等着新科状元去谢恩呢。”
　　傅善祥有些震惊，新科状元不去天王殿前谢恩，而去东王府？
　　曾水源叫女官给傅善祥披红戴红花，然后亲自扶她上马。傅善祥忙说：“这可不敢当的，我已经对曾丞相感恩不尽了，不是您提携，我一个弱女子怎会有今天？”
　　曾水源含笑道：“新科状元客气了，你是以才华取胜，也是天朝之福啊。”说着，扶她上了马鞍。
　　傅善祥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她的坐骑一动，鼓乐齐鸣，仪仗队在前引路，浩浩荡荡沿着中正大街走来。南京百姓万人空巷，驻足观看这一盛况。
　　东王府前大殿也是钟鼓齐鸣，鼎内香烟缭绕，傅善祥和另外两个女榜眼，女探花趋入大殿向高坐上面的杨秀清高呼千岁。
　　两旁站着一群天国将领，都很好奇地观看考中三甲的女子。当然了，头名状元傅善祥身着大红官袍，头戴花翎，风姿雅致而迷人，仪态洒脱而漂亮。
　　石达开也打量着俯身跪倒在大殿里的三个女子，微笑不语。忽觉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胳膊挤到前面来，一声惊呼：“怎么是她？真的是。。。她。”不过这声惊呼在议论纷纷的大殿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没人注意。
　　杨秀清努力向前坐了坐，张大眼睛看着脚下的人，“哪个是新科状元傅善祥？”
　　傅善祥上前一步，跪下回禀：“傅善祥拜见东王。”
　　杨秀清为看得仔细，说：“到前面来。”
　　傅善祥只得走到离东王五步远的丹陛之下，不敢抬头。
　　杨秀清皱了皱眉头，“本王又不是妖魔鬼怪，抬起头来。”
　　傅善祥只有略一抬头，看到高高在上的杨秀清，心里为之一惊，慌忙低下头。
　　杨秀清深深为博善祥的美丽吸引了，看了半晌才说：“本王封你为东殿女簿书，兼领礼部尚书衔，你的职责是代本王批答公文，你就住在东王府里。本王叫人给你收拾出公事房和住处，再给你四个牌刀手做侍从，你须仔细为天国尽职尽责。”
　　此言一出，大殿里突然鸦雀无声。
　　傅善祥听到这些，慌忙跪下：“谢东王恩典。”
　　石达开感觉那只小手紧紧握了握自己，又松开。便转头看去，却看到一张俏脸浮现出不满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