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6、女科 二

　　不知过了多久，石沐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卧室内，不甚华丽，靠墙有一排刀枪剑戟。眼前却是个娇俏妇人。
　　“你醒了，翼千金。”妇人笑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来的？”石沐阳睁大了眼睛。
　　“翼千金骑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到现在才醒过来呢。”妇人摇摇头，头上的珠钗晃眼。
　　“骑马？”石沐阳摸了摸头，已经长出头发的脑袋缠绕了绷带，隐隐生疼。“哎呀，我想起来了，那匹马好狂烈，把我摔下来啦，噢，好像我是和马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冲倒的！”
　　女子看着她的寸头，忍不住笑道：“翼千金，那可不是什么神力，是洪宣娇的牌刀手江元拔，见你骑马冲撞校场才出手制止的。”
　　“啊！”石沐阳惊呼一声，“他的力气真大！”
　　女子笑着说：“翼千金的胆量也大啊，那匹马是清妖总兵祥厚的战马，是清妖皇帝赏赐草原第一猛士的礼物，祥厚爱惜如命，比他儿子还宝贝着。那马有个名字叫‘烈风’，是罕见的良驹，终身只侍一主。你小小年纪就想强住它，真是不要命了。”

　　石沐阳眨着大眼，“还有这个典故呀，我说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难以驯服的马儿。我当时觉得它长得漂亮，想把它送给我爹当战马，可那家伙实在性烈，踢伤了好多人，连我也差点送命了。这位姐姐，就不知现在马儿怎样了？”
　　妇人见她嘴甜，便笑道：“被关起来了，跟人一样不吃不喝，倔着呢。”
　　石沐阳有些好笑，“喔，好大的脾气。”说着，就下了床。
　　妇人笑道：“翼千金伤得不轻，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乱动。”
　　石沐阳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多谢姐姐关心，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叫我爹担心了。”
　　妇人笑道：“我们洪丞相已经派人去翼王府告知翼王不必挂虑，说你在我们女营做客呢。”
　　“洪丞相。。。就是天王的妹妹女营的洪宣娇吗？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可是令人敬仰的女英雄呢！”石沐阳吐了吐舌头，“我今次冲撞了女营，真是太无礼了，请姐姐带我去赔罪。”
　　妇人笑道：“那倒不必，宣娇可不是小气拘礼的人，再说她现在也不在女营，你可见不着她。”
　　石沐阳噢了声，这才想起来问：“还没请教姐姐名字？”
　　妇人笑道：“我叫苏三娘。”
　　石沐阳对她颇有好感，拉着她的手说：“苏姐姐，洪丞相不在，我也不能道歉，这就告辞了，改天我会再来女营玩。”
　　苏三娘觉得她孩子心性十分好玩，拍拍她的手说：“既然你执意回去，我叫人送你。”
　　“不要了，我没事的。”石沐阳胡乱缠好头巾，刚迈出脚，身子就晃了一下，一把扶住门框。苏三娘连忙问：“伤没好呢，你这孩子真是急性子，这样回去叫人怎么放心？”说着，便吩咐手下护送她到翼王王府。

　　傅善祥在外厅等了好久，一名侍女出来说：“我们丞相去宫里了，姑娘请回。”
　　“那，请问还有主事的人吗？”她恳切地问。
　　侍女看了她一眼，“你这人真不懂事，都说了，我们丞相不在。”言罢，转身走了。
　　傅善祥眼看天就黑了，只有叹了口气。
　　她离开女营，走回到虎贲街，忽然看见两个人并肩走来，其中一人便是刚认识不久的洪宣娇，另一人是个浓眉剑目的青年男子。有心上前见礼，又觉得不好，便闪到一边等两人过去。
　　这二人正是林凤祥和洪宣娇，而傅善祥并没有看到跟在洪宣娇身后的黑大个江元拔。
　　二人走走停停，那江元拔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凤祥叹道：“这江元拔对你够忠诚了，连我都不放过。”
　　洪宣娇低头一笑，“给他官当他都不去，真拿他没办法。”
　　林凤祥无奈摇头，“可是他这样跟着，真叫人难堪呢，想做点什么也不能了。”
　　洪宣娇瞥他一眼，“你想做什么坏事，怕人看见？”
　　林凤祥朝她凑近了些，嗅着鼻子，说：“这几年忙着打战，都没机会亲近你。。。”
　　洪宣娇慌忙躲开他，“这是大街，你忘了刚颁布的天国法令了？”
　　林凤祥见她逃避，苦笑道，“我马上又得上战场，不知打到何年何月。”说着，松开腰间的剑柄，将手举到空中对着夜空的繁星，叹息着：“我从来没像今晚这样感到疲倦，也许是我老了，打不动仗了。。。”
　　洪宣娇一把按住他布满厚厚硬茧的手，说：“你才二十八岁，就说老了？”
　　林凤祥反手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注视着她的脸，“我真的打不动仗了，我。。。我想。。。”
　　洪宣娇甩开他的手，退后几步，看看四周才低声说道：“你若真不想打仗，我去找天王东王，让他们改派别人去北伐。”
　　林凤祥看着她：“那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洪宣娇咬了咬唇，犹豫着说：“从广西打出来，你一路上都是先锋，若是留在天京享福，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林凤祥眼神一黯，朝天笑道：“我说着玩的，我不替天平天国打先锋，谁去打先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让我和李开芳带两万兵马去北伐，东王是不是太轻敌了。”林凤祥锁着剑眉。
　　洪宣娇心生不安，急道：“你为什么不争谏？”
　　“我争谏了，翼王也替我说话了，可惜没用。”林凤祥叹道，“东王说天京要固守，江浙要发展，还要派大兵西征，能派给我的兵马只能这么多了。”
　　洪宣娇听出他的无奈，激动地说：“那我明天去找东王，让我带女营随你去北伐。”
　　“别去！”林凤祥赶紧抓着她的胳膊，说，“此去危险重重，有我一个就够了，我要你好好活着。。。”
　　洪宣娇急忙伸出两根指头按在他的嘴唇，“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我等着听到你打到北京紫禁城的消息！”
　　林凤祥盯着她的眼睛，感叹一句：“宣娇，你，你心里还有我吗？”
　　洪宣娇怔了一下，低头思索了片刻，轻轻说：“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不待林凤祥再说什么，她慢慢朝后退去，直到走出交织在一起的双影。
　　林凤祥看着她走远，惆怅半晌。
　　不远处，那如泥塑雕像的江元拔此时忽然动了，像一阵狂风刮过林凤祥，紧紧跟上洪宣娇。

　　石沐阳由两个女兵护送离开女营。
　　经过马厩，突然听到一声狮子吼，吓了一跳。
　　“请问姐姐们，你们女营还养狮子吗？”
　　一女兵斥道：“胡说八道！我们女营哪里养狮子了？”
　　石沐阳探头看那边的动静，“是啊，这里是马厩，不可能养狮子啊。”
　　另一女兵说道：“我说翼千金，哪里有狮子，那厮就是你带来的疯马呀，野性难驯，一有人靠近就发狂吼叫，还踢伤好几个人了，我们军帅要宰了它呢。”
　　石沐阳吸了口气，“人跟马怄气做什么？”说着，她朝马厩走去，站在围栏外，果然看到那匹马被单独关在一处，真惨呢，四只马蹄被铁链拴着，一动就哗啦直响。
　　虽然连日来不吃不喝，略微消瘦了点，依然威风不减，两条修长的马腿笔直地站着，马背昂然地挺着，看到石沐阳，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石沐阳也看着它，一人一马瞪视良久，谁也不肯低头。
　　好样的！
　　石沐阳乐了，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喂，烈风，你把我害得真够惨了，姑奶奶差点丧命呢。你怎不知悔改，还这样傲慢呢？”
　　烈风还是瞪着她，鼻子里只喷白雾。
　　石沐阳叹了声，说道：“我劝你就别犟了，别以为天下人都像我这样爱惜你是宝马良驹。军队里只有服从，不能耍大牌，小心被人家杀掉咯。”
　　两个女兵听见这番表白，忍不住笑了。“我说翼千金，你没事吧？和马说话怎么跟人说话一样啊？”
　　石沐阳也不理会他人嘲笑，低声说：“世间万物都有灵性，它是一匹罕见的马，终身只认一主，比起那些朝三暮四的人可敬得多。”
　　女兵催促道：“翼千金，天色不早了，走吧。”
　　石沐阳想靠近马儿，又有些忌惮，只好探身拍了下马头，“我走了，你保重了。”
　　烈风猛地昂起马头，呼哧喷出一口热气，喷得石沐阳手上湿漉漉的。然后又瞪着马眼，一副满不在乎的傲慢样儿。
　　石沐阳把手放身上揩了下，有些不舍地看了看烈风，转身要走。
　　忽然，那马在看到她丢下它不管的时候，突然扬蹄长嘶，那声声狮吼震得人肝胆俱裂。
　　石沐阳连忙捂着耳朵。
　　两个女兵也吓得不轻，慌忙逃开。
　　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人举刀就朝马腿砍去，“叫你发狂，瞧我不宰了你这疯马！”
　　“不要杀它！”石沐阳大叫，可是那人速度极快，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烈风竟然猛然掀起前蹄，扯断了铁链，马身几乎直立着，那一刀完全砍空。
　　杀手怒意更盛，没等烈风四蹄站稳，再次举刀砍去。这一刀是直切下来，任烈风如何敏捷也是避不开的，何况它后蹄还被铁链锁着，根本施展不开。
　　石沐阳见这人杀机毕现，再不能旁观，可身无长物，又怕力气小不能制服他，只好用全力朝他撞去。
　　噗通一声。
　　杀手本是前冲之势，突然被人出其不意地撞翻，跌得七荤八素。
　　石沐阳过于用力，也被惯性带倒在地上，吃了满嘴的草籽。
　　“妈的，谁敢撞老子！活腻歪了啊！”杀手四脚朝天，大声骂着。
　　石沐阳慌忙爬起来，看见有好多士兵朝这边跑来，心想糟糕，这下又闯祸了。

　　而，这时烈风前蹄蹬了蹬，后蹄也蹬了蹬，然后趴在了地上。
　　石沐阳惊愕了一下，不知道烈风是何意，但是，当烈风朝外面吼了吼，又转头看着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背旁，然后一腿跨过它的背。就在她唯恐它又耍烈性子的时候，那烈风猛然起身，让尚未坐稳的石沐阳连忙抓住缰绳，那烈风完全如闪电一般冲出马厩。
　　闻声而来的士兵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已经被离弦之箭一般的烈风冲得凌乱不堪，只能纷纷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