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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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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雀儿哈了口气,双手却依旧冻得跟石头似的,僵硬得使不上力。如今天气愈发寒冷,洗衣的活计做不过来,雀儿两个都被安排开始洗衣服。原来浆洗房不止要洗府内各位主子的衣服,许多单身的丫鬟下人衣服没处洗,只好也归浆洗房管。相比之下,下人的衣服量多繁重,主人的衣服料子好,对技巧有要求,前者当然就推给雀儿、全儿二人管。
“呸,连主子的衣服都顾不过来,谁管那些‘副小姐’!”洗衣的郑婆子酸道。
全儿见她“哗啦”倒掉一大盆清水,立刻嚷道:“妈妈你也悠着点儿,到时候水没了我可顾不过来!”郑婆子瞪了她一眼。
原来全儿嫌大冷天洗衣服实在受不了,满手的冻疮,又痛又痒,时间久了裂开露出皮下的红肉来,再一浸冷水,堪比酷刑。于是她左上一趟茅厕,又去蹲会儿坑,变着法儿地开始躲懒。就算被抓了好几回,用板子打得嗷嗷直叫,她还是照逃不误。
看情形,竟是个难缠的滚刀肉不成?浆洗房众人皆为她的厚脸皮惊叹。
不过打得次数多了,她也回过味儿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早晚要吃大苦头。谁料过后全儿竟自己主动提出包揽挑水的活计,姚妈妈因见这提议挺符合专人专职的分配准则,便点头答应了。
全儿怎的突然变聪明了?肯定是因为另一个人,雀儿猜测道。现如今莲儿在厨房当差,满屋子就全儿跟她走得近。
她是抽身了,可雀儿却倒霉了,偏偏提水也是个吃力活计,人家愿意主动包揽也挑不出错儿来。果然先到的有肉吃,晚来的只能吃屁!
“雀儿,替我搭把手。”全儿叫道。
雀儿装作没听见,埋头搓衣服。旁边一个婆子凑近道:“该,别理这懒货。”
眼见她还不放弃,雀儿索性先起身道:“对不住,我肚子疼。”
磨磨蹭蹭地往茅厕走了一趟,回来坐到小板凳上,照例地提起衣裳往搓衣板上一搓,雀儿登时就觉得不对了。这手感完全不对,下人衣裳能有这般软和柔煦?
咯噔一下,雀儿提着心拿起衣裳翻检,是件墨紫的裙子,裙摆上枝枝蔓蔓地绣了一串玫红花儿,一直连到裙边处,煞是精美。翻到背面,不好!她刚要甩手扔开,就有几个眼尖的婆子齐声道:“衣裳洗破了,快去报备!”说罢,一迭声地议论开来,什么“洗破了,怪可惜的”、“大绒茧绸的料子,真真难得”,每添一句,雀儿的脸色就白一分。
“吵什么,真当我是死的不成!”姚妈妈加重语气怒斥道,她环视了一圈,指着雀儿的盆子问道,“谁给她洗的?这是该她洗的么!”
负责收发衣裳的王婆子起身恭敬答道:“按规矩她只能洗下人衣裳,这回她自作主张是头一桩不对的,洗破了又是一桩。”只一句话,不但坐实了雀儿的错处,还把罪状列了等。
“这么说,全是她的错了?”姚妈妈朝众人道,大家皆作默认状,她转头朝雀儿又问了一遍道,“你认错么?”
人赃俱获,众口一词,雀儿攥紧拳头,摇着头,一字一顿地道:“不是我。”半大的孩子迎风站立,也许是情绪激动,竟有些打晃,眼神中有委屈,有倔强。
“我走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说着,雀儿回头,求助地望向全儿。院子里众人皆不可信,唯有求助她作证。
全儿却慌忙摇头撇清道:“别人的洗衣盆子,我怎么会晓得。”
姚妈妈望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终于发话道:“府里有规矩,你跟我去领罚。”眼见大家都松了口气,她却接着补充道,“不管是不是她自作主张,下等的洗衣丫头能拿到这件裙子就不对,该担责的不能推了。”
王婆子见逃不过,只得无奈出列。姚妈妈又转头道:“同在院子里,打水的不算,四个人八双眼睛,你们就没一个看见的?竟非要等到衣裳洗破了才开始吵嚷,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训过骂过,最后处理的结果出来,雀儿被罚了半年的月钱,二十下板子。王婆子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剩下的婆子每人罚了一个月。
一下、两下、三下,雀儿在心里默数,咬牙挺着,一边还不忘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她忍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却死命咬牙不吭声,姚妈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人是她带来的,自然得她领走。回去的路上,姚妈妈走在前头,雀儿拖着双腿,艰难地跟着,却依旧没吭声,一路压抑的沉默。
眼见回到了浆洗房,雀儿呲牙咧嘴地不敢坐下,扎着手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姚妈妈终于一把拉住她往里小屋拖,动作,疼得她直哆嗦。姚妈妈一边拿出了伤药,一边用力拍了她一记,恨恨地道:“倔丫头,死驴脾气!”
雀儿终于撑不住,被拍得弓着背一抖,“嗷”地叫出声儿来。
“嘿,小倔驴。”姚妈妈替她擦着药,乐道。
雀儿照旧闷声不响,眼底里却闪过一丝笑意。成了!
第二天,雀儿忍着伤痛,挣扎从炕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浆洗房上工。原本天天结伴的全儿,今天却已经早早地自己去了。
拎着她进到小屋内,姚妈妈没好气地道:“说了不用来,你巴巴地做个样子给谁看!”雀儿缩着脖子不吭声,姚妈妈瞧着她更来气了,擦药时“啪”得拍了一掌,雀儿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来,哪里能上药。”雀儿忍不住回了一句道。
姚妈妈气笑了:“合着你是把我当老妈子使唤了!”说着手上便加重了力道。
雀儿被揉搓得不行,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走。”
姚妈妈收了药,指着炕上道:“你就趴在这儿窝着,少碍事。”说着,她自顾掏出一团五彩丝线,分颜色理顺了,将一团墨绿的丝线缠绕好,用小竹签穿过订在了软木板子上。雀儿稀奇地瞧着她动作,只见板子上成排成列地订了许多小签子,上头都挂着分量长短相似的丝线圈儿。
线圈团子摆放的位置由颜色决定,这一行绿的,便是由浅到深,嫩绿、柳黄、柳绿、葱黄、葱绿、油绿、草绿、青绿、沉碧,雀儿看得眼睛都花了,似乎从没见过如此丰富的色彩,更没想过单单一种绿色就有这许多讲究。
“这是准备绣花的?”雀儿好奇道。
姚妈妈嗤笑一声,道:“这叫刺绣。村丫头还扯什么绣花。”
雀儿念头一转,却道:“闲着也是闲着,这活儿我也能干。”
姚妈妈不屑道:“急什么,这活儿讲究得很,你真当只是绕几个圈儿就完了?”
雀儿却顶牛道:“横竖我绕好圈儿,你指哪儿我放哪儿不就完了。”说罢也不多等,径自抓了一团丝线便开始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