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认命 ...
-
深秋转冬,天气愈发寒冷。即使因为四儿的关系,雀儿三人能讨些热水擦洗,但毕竟整日操持体力活,难免身上有些气味。另一方面,莲儿、茵儿跟在大丫鬟们身后,从穿衣打扮到做派谈吐,无一不学习模仿。一来二去地,人的差距就逐渐拉开了。现在再让五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任谁也不会混同了。
这日,去打水的路上,全儿遗憾道:“当初早该跟着去厨房的,就算烧火砍柴也好啊,平常还能有热水用,伙食也好。”
这倒不是假的,两人托着四儿,得了不少方便。雀儿便道:“都是人挑你,哪有你挑别人的份儿。”她想着四儿那身袄裙也该洗一洗了,又怕对方不好意思,便想找个由头还人情。
全儿记挂着厨下的剩冷糕点,希冀道:“天时还早,厨里多半还没开始准备,说不定能遇着四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路行至厨房。
待两只水桶都装满了,却还不见四儿的人影,全儿失望之余,便拉着理菜婆子打听。谁料那婆子嘿嘿一笑,回答道:“你们是跟她同屋的吧,刚才有人寻她,多半是好事儿。”
疑惑之间,两人回到浆洗间,便有婆子转达说让她们往后头去。疑惑中,雀儿依言去了群房,只见一身穿水绿立领袄子,头戴攒心梅花银簪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院中,旁边还有一位挺气派的老妈妈。吴媳妇和韩婆子二人赔笑道:“丫头们都齐了。”
雀儿悄悄一扫,全儿、四儿两个也到了。找她们能有什么事?雀儿稀奇道。那边女子和老妈妈则以看大白菜的眼光打量起三人。
这阵仗倒挺熟悉,竟似是专门来挑人的!
果然,那女子瞥了全儿一眼,问道:“妈妈瞧着这个如何?”
听口气,这女子应当是个丫鬟,级别挺高的那种,雀儿揣测着。她倒没猜错,这两位分别是老太太身边的春芽和吕妈妈。
吕妈妈拉着全儿从头发梢儿到指甲缝,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摇头道:“傻大黑粗的。”
春芽也不多言,直接示意雀儿道:“那这个呢?”
吕妈妈也不去仔细检查了,皱眉道:“虽然屋里头伺候的不能用那起妖精,但也不能这么贼眉鼠眼的,心术不正。”都说相由心生,她挑了这个回去,指不定就要吃排头。
春芽也有默契,转头朝四儿点点头,说道:“就你了。”原本她相中的也是四儿,只是不好越过吕妈妈去,等对方挑了两回,她才出言决定道。两人也没有多解释,挑完人就回去了。
至晚间,雀儿腰酸背痛地同全儿一起回到屋中,却见莲儿哭红了眼睛,正揪着四儿的头发厮打,四儿只好狼狈地满屋子乱躲。
茵儿见了她二人,忙急急地求助道:“来得正好,快帮着分开她们,我拉不住!”雀儿也怕动静闹大了引来人要吃板子,于是三人火速地分作两边,捉住了莲儿的胳膊,拉开了四儿。
莲儿犹自不肯,伸足蹬腿地咒骂道:“没脸皮的下作娼妇,以为拉下我就能讨到了?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也想往爷们儿身边靠!”
众人听她骂得不像话,别人还可,茵儿经过内宅调理,最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忙让全儿捂住她的嘴。结果全儿不防,“呀”地叫出声来。大家一瞧,只见全儿手背上深红发青的一排牙印子,还沾着唾沫星子,反出水光。
“你怎么这样狠!”这下就连雀儿也忍不住了,这莲儿竟似条疯狗!
莲儿却啐了一口,冷笑道:“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了,现在竟全护着她,往后有的你们哭,到时候可别怪没我提醒!”她还要再说,此时茵儿不知从哪儿寻摸出一碗温水,塞过来道:“先润一润,仔细嗓子疼。”
莲儿捧着温热的碗,却终于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起来。
茵儿见她消停了,便拉着众人出来,把空间留给莲儿,正好四儿也不知躲去了哪里。全儿举着手委屈道:“痛死了,就属我最倒霉,也不知为什么闹的。”
对着二人疑惑的目光,茵儿解释道:“莲儿在大爷院里伺候,你们知道吧?”二人点点头,茵儿叹了口气径直道,“她被革了!”
全儿惊得嘴里可以塞鸡蛋,雀儿却皱眉道:“她被革了差事,关四儿什么事?”
“顶替上去的是四儿,你说怪谁?”茵儿没好气地道。
雀儿二人面面相觑,因听屋里莲儿哭泣声已经止了,天已全黑,几人回去洗漱上床。
月上中天,雀儿听着房内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辗转反侧。
回想起白天的情景,说不动心是假的,明知多想无益,却仍忍不住要想。如果……如果被选中的是她就好了!
亮堂的衣裳、好闻的桂花油、还有各色胭脂水粉,就算不能拥有,光听着名字她也喜欢。远离了脏衣污水,远离了腌臜臭味,她也想闲暇时坐在有炭盆的屋子里,聊一聊年轻主人的趣闻,而不是听着满口烂牙的下等婆子之间的谩骂。
可惜不是她。
现实总是令人痛心,雀儿又有些不忿,凭什么不是她!白天那四字评语言犹在耳,“贼眉鼠眼”。曾经在朱家她也没少挨骂,然而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并不只有打骂才会叫人难受,原来轻飘飘的一句评语,就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平日里水缸里的倒影浮现在眼前,雀儿伸手在虚空描绘着样貌。稀疏的眉毛,细狭的眼睛,同样的瓜子脸,安上了不同的眉眼,差异竟这样大。莲儿是俏丽,在她身上就是“贼眉鼠眼,不怀好意”。“满肚子坏水”,许氏曾这样骂她。
她突然有些恨生她的人,既然要抛弃,不如一开始就别生,生了还是这样一幅样貌!她憎恶地挑眉,不知是恨别人,还是恨自己。都说人各有命,许多事情早就定下了,她的长相是这样,命也是这样,就连去庙里拜佛,也叫个莫名其妙的和尚排揎。同屋的几个都不是好出生,可茵儿两人却有幅好相貌!
月光的银辉洒在她的手指上,凉浸浸地。雀儿忽然醒悟,她错怪别人了,说不定人家本就不想要她的,生成这个样子,不知叫人多么失望。
此念一出,她终于心如死灰。
她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