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二乔

3、卖人

　　拜过了佛，转眼间又跌落回了红尘俗世。许氏上过茅厕回来，没见到朱雀儿身影，一问便宜儿子，朱一诺只回答道：“人是跟着你去的，弄丢了反倒怪我。”

　　许氏被顶了个正着，气得不行，等了一会仍旧不见雀儿踪影，便心疼得慌。她倒不是为着人，只是现在雀儿指定了是要卖掉的，她满脑子只觉得快要到手的银钱呼啦啦地长着翅膀飞走了。于是许氏反而疑心起来，莫不是朱一诺跟死丫头串通好了，故意放她走脱的？

　　这也不对，卖到手的银钱还不是得在他身上花掉一多半儿。她这个便宜儿子，惯会做好人，其实算盘精着呢，把朱四贵、朱老娘两个哄得团团转。他会拼着娶不上媳妇儿舍得放人？许氏否决了这个可能性，提议道：“越性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就见雀儿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许氏见状心头一松，接着又生出几分鄙夷来，就知道这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左右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不等雀儿开口，她当先劈头盖脸地骂道：“眼珠子落在粪坑里的，上趟茅厕也不叫人省心！”她一边说，一边照着雀儿背上拍了两记，仍嫌不解气，发狠一把拧住耳朵，猛地转了一多圈儿。雀儿当即吃痛，却不敢叫出声儿来，只得咬着牙，憋出两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毕竟是在寺庙里，闹出这样的动静难免有人看不过，许氏被盯得不自在，悄悄地松开了手。只是这笔账又记到了雀儿头上，她狠狠地瞪了一记，嫌恶道：“成日家白吃白喝，却养出头狼来，平白无故地便要做出这幅死样子！”

　　朱一诺见天色已晚，他今天只是托人打招呼，可没说不去上工。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在老师傅面前排上了号，他可不愿意为了这点子小事失了印象分，于是打圆场催促道：“都拜完了，赶紧地回家去。”

　　回到城里，朱一诺顾不上回家，直接往铺子里去了。剩下许氏带着朱雀儿回到院子里，因午饭男人都在外头吃，娘儿几个只就着早上冷饼子泡粥吃了，当作一顿饭。只是同样的饭食、虎儿、凤儿两个的粥和饼子管够，粥也是浓稠的，还热过冒着气儿。独雀儿的那一份，面饼只有一丁点儿，喂麻雀还差不多，盛粥的碗倒是大，但里头都是稀粥汤，清澈见底，一粒米都没给留。就连燕儿的都比她多。

　　废话，盛饭时朱燕儿就巴巴地凑在许氏跟前打下手，为的就是能多截点饭食。虎儿那一对她不敢下手，可对雀儿难道她还不敢么？因雀儿的碗中都是汤，喝起来漏出“哧溜”几声，燕儿便咯咯笑道：“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吃得这样香。”说是姐姐，可雀儿却整个儿比燕儿小了一圈。

　　朱燕儿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典型，可惜她没乐上几秒钟，就叫许氏骂回去了：“嘴碎成这样，也不看着你弟弟！”刚才虎儿喝粥时不小心胳膊一推，把饼子掉到了地上。朱家不宽裕，糟蹋粮食是大罪，不过许氏当然不会责骂宝贝儿子，只怪燕儿没看好。

　　雀儿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饼子，饼上有粥汤，上面已经粘了一层的灰尘赃物，甚至还有几根头发丝儿。本想着蚊子也是肉，她准备悄悄地收起来，却不料燕儿一把夺过来，笑道：“别糟蹋粮食，等会儿我拿水冲一冲再吃。”接着她又讨好道，“虎儿没吃饱，我再去拿块饼子过来。”

　　许氏应了一声，朝着她的背影补充道：“灶间里头吃食我都有数儿，你可别想着偷吃。”闻言，燕儿的背影果然顿了一顿。

　　因想着银钱，许氏心热得很，当天下午就约了人带着雀儿前去相看。城里人牙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朱家邻街就有一位，诨名叫做瘸脚婆。

　　瘸脚婆果然走路不便当，嘎嘎一笑，露出满口被烟熏过的黄牙。朱家穷归穷，许氏却是略微有些洁癖的，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把雀儿往前推。

　　雀儿忍着十二分的不适应，先被人掰开嘴巴查看牙口，接着又从头到脚地摩挲查验了一番。看这架势，跟庄稼人挑牲口时差不离。许氏在心里比量着，终于找回了几分熟悉感。

　　看过之后，便轮到了正头戏，两人开始拉锯着讲价钱。瘸脚婆吐了口烟，露出几分不满道：“你这丫头说是十二岁，却比人家八岁的还不如。看长相比一般人都差，头发这样黄，牙口也不齐全，就值二两银子。”

　　许氏事先跟人打听过行情，立刻反驳道：“二两银子顶多能买个七岁的小丫头片子，你看看我这闺女都十二岁了，这些年养她的米面吃食哪样不要钱？”

　　瘸脚婆见蒙骗不过，才松口道：“三两银子最多，这还是看在街里街坊的面子上。”

　　许氏哪里甘心，只道：“我这闺女是一领回去就能使唤的，不像那些小的还要养上许多年。就这样，人家前街的顾嫂子光一个小的就卖出了四两，大的那个更是连六两都不止。”

　　见许氏得寸进尺，瘸脚婆拉下脸道：“你既然打听了，怎么不听个全呢，人家那俩闺女长得多齐整水灵，大的不说，小的也显见得是个美人胚子，是你家这歪剌货能比的么？”

　　拉锯战到最后，两人都不愿意退步，生意算是黄了。许氏气哼哼地往回走，歪剌货则耷拉着脑袋跟在旁边。许氏瞧她这幅样子气就不打一处儿来，燕儿狗腿地捧上一碗温水，她三两下地就灌完了。

　　正好角落里放着把大扫帚，许氏抄起来就往雀儿身上招呼。雀儿被扫帚上的竹枝子刮刺得生疼，却仍识相地忍耐着不敢吭声。无他，凡是许氏打人的时候，她若是敢大呼小叫的，只会被许氏认为不服气，更招打。“嘶”，雀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被划破了一道血丝儿，火辣辣地疼。

　　许氏这才想起来，这要是破了相就更不好卖价钱，连忙住了手。今天的事不能怨她贪心，银子太少她就只成了过手的，难不成卖个人她一分没得，那岂不是白便宜了朱一诺。

　　至晚间，许氏和朱四贵夫妇两个商量上了。朱四贵到底是男人，在外头经过事的，一语便点醒了许氏：“既然顾家卖得那样高，咱们干嘛不直接去寻了跟他们打交道的赵婆子。听说那才是大主顾，专门跟大户人家做生意的，出得起价钱。有时候瘸脚婆都往她那里转手卖人的，平白被人赚去一层利钱。”

　　夫妻两人这般商议着，雀儿却张着眼睛，哪里睡得着。这会儿她是真心希望能早早地被卖个好去处，省得拖到许氏没了耐心，那她反而下场堪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