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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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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许氏便在朱一诺的陪伴下,不情不愿地带着雀儿上路,去向大庆寺。
“跟紧点儿,仔细被拐子拐了!”许氏命令道。平常去左邻右舍的串门她一个人没关系,但大庆寺一来离家有些远,二来到时候人多繁杂,许多偷盗拐骗都容易在此时发生。因此,朱一诺特地赶了个大早,跟铺子里告假陪同二人出门。
此时已是深秋,清晨少了日光,冷风吹过,三人的鼻尖和面颊都开始泛红。雀儿更是瑟缩了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外面的气候。一路上,人越走越多,都是和她们一样,赶早去庙里进香的。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与小山寺的热闹嘈杂不同,越靠近大庆寺,周围的环境越清幽,绿树掩映,山泉叮咚,仿佛一层无形的滤网,过滤掉了尘世的诸般烦恼。长而窄的石阶绕着宝塔山蜿蜒向上,山间溪流涓涓流下,最后归于本地名为涡溪的小河中。
一级级台阶走下来,许氏三人已经腿酸脚麻,却挡不住朝圣般期盼的心情。三人站在半山腰,佛香气息已隐约可闻,抬头向顶上望去,寺庙上方有阳光洒下,有烟云缭绕,仿佛汇聚了众生之念。
朱一诺回头时,冷不防瞧见了雀儿喘气的样子,顿时有些怜悯,开口问道:“走累了吧,要不要歇会儿?”
没等雀儿回话,许氏率先催道:“歇什么,没看见别人都超到前面去了吗,赶紧地加把力。”说着,她还忌惮地往左右扫了一圈。
过了山门,不多时便至天王殿,殿前院中设了高低两排香烛案,两旁还有池子供着莲花样式的长明灯。最中央处则是放生池,池子边伏了许多乌龟,有碗口大的,也有巴掌大小的。
外面的香烛最便宜,小小的一根,几乎是白送,许氏捐钱领了信香,烛台前挤满了人,三人挤了好一阵子才顺利插上,这时香都快烧了一半了。天王殿内人也多,闹哄哄地,前脚人刚走,后脚就有人蹭地补上。许氏眼疾手快,瞄准了机会拜过菩萨。朱一诺因是陪着来的,只站在一旁照看。至于雀儿,她则是觉得这里的菩萨太忙,多半会忽略掉自己,还是等着往后头去再说。
结果三人刚走到大雄宝殿门前,许氏忽然脸色不妙,说是闹起了肚子,急着去找茅厕。经她一提,雀儿才想起来,自从早上起来还没上过厕所,这会儿也有些内急。朱一诺只得在原地等她们回来。
一路上,许氏拉着人问了好几次,七拐八拐地寻摸地方。她走得太快,此时庙中人头攒动,雀儿跟得有些吃力,不知怎的竟迷了路。幸亏此时是在寺庙内,比一般庙会上要安全许多。走着走着,逐渐远离了鼎沸的人声,转眼又是一处庙宇。
雀儿瞧着这处也是四角峥嵘,只是规模比前头略小些。她思忖着,大约此处的菩萨法力要差一些,但却能单听她一个人的。前面的菩萨能耐大,架不住求告的人太多,恐怕会淹没掉自己的声音。比较之下,她暂时忘了茅厕一事,反而起了烧冷灶的心思。
进了殿宇,她也不认得上面供的是哪一位,只学着先前许氏的样子,跪在蒲团上。不知怎地,这一跪,她便紧张得手心里出了汗,有一种直面漫天神佛的错觉。
“信女朱雀儿,请求菩萨听告,”不伦不类的开场白过后,雀儿似是对谈一般开始诉说起愿望来,“我要被卖了,只求能寻个好人家,别像街上算命的邹瞎子故事里说的一样,半当中被人打死虐死。刚才我没钱点香,不知道磕头够不够许愿,或者可以从娘剩下的那柱香里扣。为了预备有多出来的份,我再多许一件,嗯,要是能找到亲生的爹娘就好了,只让我见一见就成,至少看一眼……”
清脆的童音带了些颤抖,雀儿紧皱眉头,如临大敌般地诉说着,生怕自己漏了哪一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话越讲越多,她唯恐自己吐字不够清晰,内容不够明白。万一这菩萨跟隔壁刘老头一样耳背可怎生是好?这是关系到她命运的求告啊,是她最初且最后的机会!
祷告着祷告着,话题竟不知不觉地歪到了忏悔罪过上头,雀儿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就算我说不怪人是说谎,但一码归一码,跟刚才许的愿可不相干。”
忽然,角落里传出一声轻笑。不知从何处转出一个和尚,穿着一袭缁衣,正在朝她微笑。只这一笑,她便如置身烂漫花丛,刹那间香花开遍。
雀儿努力地抬头望去,却跌入对方的眼中。这是怎样的一双眸子,灿若星辰,似能包若无限广阔之众生。然而下一刻,她再仔细瞧去,刚才的一切仿佛又全部成了错觉,那只是一双过于清澈的杏眼,眼角微微下垂,笑意中带出了一丝无辜。
“阿弥陀佛。一香不存,施主对祖师所求甚多。”他笑着调侃道。
今天前寺开放,许多僧人都被调配至前方,这原本不对外的配殿竟漏了人进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睁一眼闭一眼地就过去了,可惜拜佛的人喋喋不休,吵得人不得安宁。
雀儿大字不识一个,这文绉绉的戏谑没弄明白,但她敏感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香”字。香烛香客,来佛门除了谈菩萨佛法,剩下的总归离不开香油钱。她又想起许氏手里那半截竹签细的信香,腾地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拿眼角溜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佛像,她努力地鼓足了勇气,发出的声音却跟风中蜡烛似的,仿佛随时就会被掐断。
她反驳道:“又不是前门大街上做买卖,菩萨才不会计较这些个!”说着,她瞪了一眼,尝试着甩了甩手,似是替菩萨将这琐碎的烦恼给尽数消灭掉了。
只是动作是一回事,语气又是另一回事。因着她的心虚,和尚趁势反问道:“菩萨为什么要理你?”见雀儿白了脸,他继续痛打落水狗道,“你心不诚,只因有事才来拜佛。就算有几分真心,可你看看前面,虔诚的人何止千百,又有几个能得偿所愿?”
雀儿还要再争辩,一时却词穷找不出话儿来。谁知那和尚一反咄咄逼人之态,莞尔安慰道:“你又怎知菩萨未曾现身插了一手?世人多愚,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说罢,他不再理会,径自转身去了。
然而,雀儿却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她隐约地察觉,大约菩萨也未必管用。那么,她该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