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86、兵临城下（2）

　　三日，三日足够让北疆大军兵临城下。
　　这庞大的军队，足可以将冀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弱围城，军队必然分散，一旦分散，便能破其一角。
　　一角破了，剩下的自然容易瓦解。
　　而冀州粮饷充足，支撑个把月绝不是问题。
　　霍清让虽不清楚宣帝到底谋划什么，但只要萧明澈在自己的手心，他就有信心。
　　这是烨朝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皇室血脉。
　　只要他在自己手心，苏慕淮也绝不敢轻易妄动。
　　但是——霍清让转而又想，陆白尘并不想当皇帝，估计也并不怕死。他大概只想让自己和宣帝去死罢了。可惜他和苏慕淮出现了这样的矛盾，不然只是两条命，在四十万大军面前，也如蝼蚁尘埃一般。
　　陆白尘叹了口气：“你为何这般阴森森地盯着我？”
　　“我在想你会耍什么花样。”霍清让道。
　　陆白尘摊手道：“你不是很有信心，志在必得么，我在你手心里，我能耍什么花样？”
　　霍清让点点头，赞同道：“我在想，苏慕淮会耍什么花样。”
　　陆白尘摇了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不想肇赐会耍什么花样？”
　　霍清让摇摇头：“他不会。”
　　“如何不会？”
　　霍清让沉默片刻，低声道：“他虽然……对我无情，却从来没有骗过我。”
　　顿了顿，他又道：“他答应我了。”
　　此时夜色斑斓，城外的月光，澄澈如水。
　　夏虫一波又一波的低语声传来，像是不停涨落的潮水。
　　陆白尘忍不住低声问道：“他答应了你什么？”
　　霍清让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忽然想起了宣帝的那句话。
　　“谁也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谁也不会死。
　　不……总会有人死的。
　　他定然要杀了陆白尘。
　　自己若不死，待尘埃落定，定然要杀了陆白尘。
　　陆白尘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杀我。待到苏慕淮大败，我无他用了，你肯定杀了我。诶，你想的是美的。”
　　霍清让道：“你也想杀我，不过彼此彼此。”
　　陆白尘看看夜空，但见天地浩浩，一望无暝。
　　“啊，”他忽然感慨道，将话题生生转了开去，“我那亲手接生的小外甥已经满月了，而他的亲人都错过了满月酒席，真是可惜。”
　　“……”
　　“诶，都说生儿随舅。”陆白尘调笑道，“那时候小太子长得肖似我，而你不得不辅佐他，你不得憋屈一辈子？哈哈哈哈哈！”
　　“……”
　　霍清让不善言辞，向来是说不过对方的。
　　本来一言不合还可以抽鞭子，但是现在对方身上一身的伤——霍清让攥着拳头直攥出青筋了，冷哼一声，强制自己转身回了帐篷。
　　“喂——”陆白尘在身后喊道，“就这么回去啦，你不看着我啦？不怕苏慕淮派人掳走我啊？”
　　霍清让坐在帐中没有出来。
　　陆白尘叹了口气。
　　他们住同一个军帐，陆白尘此刻并不想进去。
　　于是他便在夜色中缓缓踱步。
　　踱来踱去不过是院中豆腐块似的地。
　　他抬头望天，再望望不远处在夜色中矗立的城墙，忽然看见有数十条黑点顺着城墙滑下。在月光下隐隐绰绰，勉强看得分明。
　　再定睛看一下，这哪里是什么黑点，是黑色的人影。
　　他心猛地一跳。
　　待再遇仔细看时，那人影已经光影般地向这边掠过来。
　　“霍——”他刚开口，霍清让已经骤然掀开帐门，大跨步走出来。
　　霍清让一把擒过他，将他放在自己的背后，一边大声令道：“全体戒备！”
　　众人立时从军帐中出来，围绕在霍清让身侧。
　　不过也百人而已。
　　熊熊的火把下，是屏息凝神的人群。
　　“你不想走？”霍清让一只手护着他，一边低声问道。
　　陆白尘低笑：“走了你就输定了，不好玩了。我不走。”
　　霍清让冷笑一声：“狂妄。”
　　然而一群人戒备半天，那群黑衣人却似乎融在了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直到东方缓缓泛起白色。
　　“轮流戒备，其余人休息。”霍清让下令，揪着陆白尘将他拖进帐中。
　　陆白尘困倦得直打哈欠，霍清让眼中亦全是红色血丝。
　　“你睡会儿吧。”陆白尘道。
　　“不睡。”
　　陆白尘又打了个哈欠：“那我先睡了，我还烧着，扛不住了。”他边说，边闭起眼睛直接厥倒了过去。
　　霍清让看他倒在塌上，面色惨白，形销骨立，想了想，用剑鞘挑起一床粗布被褥，直接盖在陆白尘方身上。
　　陆白尘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
　　他昏沉沉地坐起来，看到霍清让依旧坐在那边，脊梁挺直。
　　“你没睡过？”陆白尘问。
　　霍清让摇了摇头。
　　“我收到了一个消息。”霍清让缓缓道，眼中都是血丝，看着像是欲流血泪了，“灾民听说北疆军中有军粮，便一窝蜂地过去抢。”
　　陆白尘皱眉：“肯定是你心太坏，何必在灾民中散播这种消息。”
　　霍清让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苏慕淮倒是狠心绝情，一声令下，便是屠杀。十万灾民，手无寸铁，被苏慕淮杀得七七八八，尸体塞满河道，遍野枯骨，剩下的也四散而逃。”
　　陆白尘沉默片刻，终是一叹。
　　护国的边疆大军，却杀起了同胞百姓。
　　慕淮，慕淮。
　　当初心怀天下苍生的少年，今日也……跪在权谋之下，手染无辜者的鲜血。
　　然而不杀又能如何。
　　不杀便败了。
　　陆白尘道：“杀了也好，省得忍饥挨饿，死了倒也痛快。”
　　过了会儿，陆白尘又道：“我饿了，可有吃的？”
　　霍清让指了指桌上的干粮：“自己拿。”
　　“我牙龈出血了。”陆白尘道，“嘴里又肿，实在咬不动。我宁可去护城河中捉鱼吃。我看那冀州护城河波光粼粼，里头小鱼小虾的定然好吃。”
　　“……干粮泡下水吧。”
　　陆白尘将那干粮泡了水，勉强吃了两口，实在觉得难以下咽，便走出帐外。
　　霍清让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陆白尘忽然灵光一闪，抚掌道：“你武功高强，下水捉鱼定然在行。来来，替我捉两条，我们打打牙祭。”
　　霍清让道：“胡闹。”
　　“你不是说我两日后便要死了么。我死之前吃两条鱼，这要求不过分吧。我们好歹也——也情分一场，连上路饭也不让我吃，这实在是说不过去。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不过不会缠着你，去缠着肇赐，让你们不好过。”
　　“……”
　　“我如果吃了，我便安心上路，绝不对你们纠缠。”
　　陆白尘死磨或磨，两人带着护卫终于来到河边。
　　这条河距离营帐不过百米地，与护城河连接，蜿蜒着流淌着。
　　霍清让临河而立，持起弓箭——
　　挽弓，射箭。
　　河面激起一道水珠，然后箭带着鱼一起浮上水面。
　　陆白尘欢呼一声，撩起裤腿便涉入水中。
　　水并不算很深。
　　此时霞光漫天，他铺一进入河中，河边丛苇中的的鸟雀便纷纷惊起。
　　霍清让又挽弓，射下了几只鸟雀。
　　百发百中。
　　陆白尘涉在水中央，看向扑朔朔摇晃的芦苇丛。
　　忽然便看到隐匿其中的一双眼睛。
　　“卧槽——”陆白尘不自禁地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