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83、相聚（1）

　　陆白尘躺在窗边晒太阳。
　　夏日的阳光是很烈的，他被晒得睁不开眼，然而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冷。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伤口迟迟不见好，甚至有些发炎，断指隐隐作痛，浑身一塌糊涂，又持续低烧不退。
　　霍请让没日没夜地守着他，像是吝啬的地主守着唯一的摇摇欲坠的金库。
　　这日霍请让很是反常。
　　他十分亢奋，几乎是坐立难安，在外头舞起了剑。
　　陆白尘发着低烧，睁开眼觉得眼前晕乎乎糊成一片。过了片刻，眼前才清晰点。
　　他听着耳边呼啸亢奋的剑声，不由得胸闷气短。
　　“啊……”他虚弱地唤道，“我要死了……”
　　霍请让终于收起了剑，走到窗外，隔着一扇窗牖，看着他：“祸害遗千年。”
　　“我真的难受。”陆白尘指着自己脑门的虚汗，“有茶水么，倒一杯给我喝，我觉得自己站不起来。”
　　霍请让沉默了一下，翻身跃进窗户，然后倒了杯水送到陆白尘眼前。
　　陆白尘抬起沉沉的眼皮，露出一个病入膏肓的骚浪贱的笑容：“呦，今天心情这么好，是不是你的心肝马上要到了？”
　　霍请让猛地将水杯放在桌上，冷声道：“爱喝不喝。”
　　“喝，霍将军倒的水，怎么能不喝？”陆白尘想了想，方伸出右手，去取那杯茶。
　　露出的一截手臂上，犹有鞭痕，发着炎，几乎要流脓了。
　　霍请让捉住他的手臂，仔细看着。
　　“看什么，不是你抽的吗？”陆白尘调笑。
　　“上过药了？怎么还这样？”
　　“我身体虚。”陆白尘道，“被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气的。”
　　“……”霍请让忙不迭地丢开他的手。
　　两人默然无声地坐在那里。
　　窗外初夏时节，有蔷薇花的香气传来。
　　他忽然记起来四年前那个夏天。
　　他的表弟替他被砍下了头，身体便被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
　　蔷薇在那个夏季攀满了几乎一整面的城墙，花朵开得极多极艳。他虽然未曾见过哪个画面，但听说那花香混着尸臭传了足足有十里地。
　　又是同一个时节。
　　想必天道轮回，是有些道理的。
　　“肇赐什么时候到？”陆白尘问。
　　“……”霍请让看着他，没有回答。
　　“看你坐立难安、一脸兴奋的模样，我猜最早明日，最迟后日，便可到了吧。”
　　“……”
　　陆白尘嘿然一笑：“北疆的军队肯定也动了。”
　　霍请让终于回道：“你的狼子野心、阴谋诡计，我会一一摊开在陛下面前——让他看看，谁才对他衷心诚意，谁才可靠可信。”
　　陆白尘嗤笑：“谁稀罕对他衷心诚意？诶，跟你说到了口太渴。”他说着，便拿起那杯水，仰头喝了个干净。
　　他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到桌上，用不可置信的口吻道：“霍将军，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对你毫无一点感情，后路也丝毫不留。你，你简直——鬼迷心窍，执迷不悟。”
　　过了半晌，霍请让道：“只要你不在，他自然会对我很好。”
　　陆白尘噗噗笑出声，又有点怜悯：“无药可救。”
　　霍请让盯着他。
　　过了片刻，忽然抓住他的左手。
　　陆白尘的左手藏在袖中，陡然一惊，问：“你干什么？”
　　霍请让用指腹缓缓摩擦着袖口的血迹，然后将对方的衣袖拉上去——露出了一只惨白的手，缺了小指的手。
　　那伤口溃败腐烂，没有愈合。
　　“你的小指呢？”霍请让低声问。
　　陆白尘无奈道：“心里难受，忍不住自残，一下子没控制好，就割掉了。”
　　霍请让冷笑：“怪不得肇赐没有控制住苏慕淮，就急急地赶来，感情你是送了一根手指给他。在我心腹中尚能安插人，萧明澈，你果然厉害。”
　　陆白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过奖过奖。”
　　“怪不得你浑身的伤口迟迟不见好，原来病根在你这根手指上——你瞧瞧，再烂下去，你的命就要没了。”
　　陆白尘嬉笑：“你在关心我呀。”
　　霍请让一下子被恶心到，竟久久说不出话。
　　陆白尘叹了口气：“没有想到，霍将军你总是如此面冷心热。模样儿看着颇是冷峻，心里软得跟一滩水似的。”
　　霍请让抽了抽嘴角，神情有些扭曲。
　　“诶，你得知自己父亲举家自焚时，你是不是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三天三夜？”
　　霍请让大怒，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萧——明——澈！”
　　陆白尘虚软地将左手搭在他的手上，做出个想要挣扎的模样。
　　霍请让的视线又落在他苍白的手上：“你为什么要割小指？一根小指又能有什么能力，能驱使肇赐不要命地赶来？”
　　“你……你先松手，我喘不过气。”
　　霍请让松开了手劲，但仍旧箍着他的脖子。
　　“在我们宫里，有个传说。”
　　霍请让露出狐疑的神色：“传说？”
　　陆白尘笑道：“这个传说讲的是，若是今生有爱人而不得相守，便割下自己的左手小指，留给对方，纵使今生不得，但来生能相爱相守终生。这根小指，便如红线一般，能牵绊住今生来世。”
　　霍请让眼中神色动了一动。
　　“我不信。”他说，“我不信你还愿意来生和他相守。”
　　陆白尘叹了口气：“肇赐知道这个宫中的传言，他信了，知道我的心意就行。至于我，这种神叨叨的传说，哈哈哈，我自然不信。”
　　霍请让盯着他，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诶。”陆白尘拍拍他的手，“看你这表情，是不是恨不得立刻便也割了小指头，然后巴巴地送给他？”
　　“……”霍请让终于松开桎梏着他脖子的手，冷声嗤道：“鬼怪之说，我自然不信。”
　　他站直身体，腰侧的长剑顺从地贴着。霍请让长得好，这样自然便是风骨卓然。
　　“我只求今生，不信来世。”
　　陆白尘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我们真是知己。”
　　霍请让不由地嘴角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