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38、重逢

　　他有个表弟，名唤陆白尘。
　　长得很是漂亮，可惜身子向来都弱。曾有算命的断语，此子活不过弱冠年。
　　陆白尘儿时还偶尔出来过几趟，待年纪大了一点后，一吹风便要受寒，反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愣是活成了个大姑娘。
　　便连苏慕淮，也没有见过他太多次。
　　自己每见他一回，便又发现他长大了一点，虽苍白但俊秀，就像自己在御花园种下的那颗云杉一样，虽不茂盛，总算是越长越挺拔了。
　　神棍的话，权当戏言，岂料一语成箴。
　　“诶，大白，你说，都是神棍，可怎么差了那么多。有些人这么乌鸦嘴，有些人偏就那么夸谁谁就倒霉呢。”陆白尘脸色廖白地横亘在床上。
　　大白正对着铜镜扣了发油抹着头发，连头都没舍得回：“少爷你说谁呢，是说翁大仙么？诶 ，少爷你可别这么说，大仙可是救了你的命！当初兵荒马乱，你一出去，再回来就是满脖子血了，可是差点没命了。”
　　陆白尘斜睥着眼：“你不是说那时候被调到老夫人那边去了么。”
　　大白将自己的头发细细抹了一遍又一遍：“可不是，少爷您那时候病重，不能吹着风见着光，愣是跟闭关修炼似得躺了整整一个月。我就偷偷摸过来看过您一次，等您病好以后，嘿，整个人都换了个人似得，活蹦乱跳的，就是记性不行了。所以说大仙真的是大仙，纵然……那啥算命不成，救命还是可以的。”
　　陆白尘笑了：“那我合该好好谢谢他。”
　　大白猛地转过头来看他，头发油得闪闪发光：“少爷您说，现在大师是跟霍将军关在一处么？”
　　“关在一处做什么，给霍清让卜凶吉么？”
　　大白点点头，自语道：“也是。”然后抬头双目发光，“少爷您看我这一身可还精神？明日便要三堂会审了，我这样去见霍将军，可还亮眼？”
　　陆白尘有点喘不过气，呼哧呼哧喘了两声，道：“瞎眼。”
　　他歇了口气，又道：“我身子实在不舒服，你自个去吧，我已经遣人和大理寺打过招呼了。你就在边上自个儿待着，做个安静的小厮便成，莫要疯癫，小心被逮进天牢里去。”
　　大白倍受打击：“少爷，我觉得自己就算长得不十分英俊，还是很爽利的。你我也算自家人，你不夸赞我也就算了，为何你偏偏一直打击我？害得我都怀疑自己了。”
　　陆白尘捂住额头，叹息一声：“我在激励你正视自己。还有，快把头去洗一下，油都快要滴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大白打扮得油光水滑地出门，去巴望心坎上的那只白天鹅。陆白尘在床上躺了一会，也穿上衣服径自出门去了。
　　木兰围场处于京郊以东二十里，山峦起伏，木高草深，自烨朝开始，便是皇家猎场了。
　　猎场深处，有一处古庙，也不知在何时就有了，单算算年头，恐怕已有千年。听说昔日香火极其旺盛，只可惜一朝之间圈成猎场，香火一瞬间便断了，饿跑了主持，便一直败坯下来。
　　如果不是山间猎户偶尔上香供奉，恐怕连庙上瓦片，都要被风刮得一干二净了。
　　现下总是瓦片还在，瓦缝间还长着长长的蒿草，一大片一大片随风起舞着。
　　破庙中斑驳的佛像含着笑，半阖着眼，慈悲地看着人间。
　　还是如十几年前的模样，没有变样。
　　恐怕之后几十年，几百年，还是这副模样。
　　陆白尘坐在破旧的神龛下头，垂头晃脑。
　　他以前年少时，位高权重，什么都尝试过，难免口味重，现在想起来十分混蛋。
　　比如永嘉二年……
　　他十分没节操地招惹了肇赐。
　　陆白尘眯起眼，看着庙顶婆娑的蜘蛛网。
　　那时穷极无聊的皇室贵族，为了增加狩猎趣味，会在林间放生猛兽凶禽，然后再追捕。
　　年少时的宣帝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又冷又傲，令他忍不住想捉弄。
　　就如同那些放生又重新猎杀的漂亮野兽一样。
　　于是他将他引入密林深处，又暗示侍卫放生了一只猛虎，还在肇赐身上偷偷放了块沾着发情母虎味道的熏香。
　　陆白尘想到这里，抽了抽嘴角，当时自己果然无聊得可怕。
　　肇赐恨自己，或许也是理所应当的。
　　陆白尘在庙中坐了半日，直至夕阳西落。
　　绯红的霞光铺满了整个庙宇。
　　连佛像无悲无喜的脸，也变得温暖起来。
　　陆白尘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在这里，拥着一个人，不过看的是日出。
　　也是如这般绯红，艳光四射，照得人睁不开眼。
　　有人踏着霞光走了进来。
　　逆着霞光，看不清脸，但见身材修长，腰佩长剑，乌发如磨。
　　陆白尘震震衣袍，有细碎的浮沉飘摇在霞光中，起伏不定。
　　“慕淮。”他笑着唤。
　　那人止住脚步，忽而哽咽一声，快步冲了进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陆白尘脚下，半晌憋出一声：“陛下。”
　　哭腔浓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嚎出来似得。
　　陆白尘有点受宠若惊了，刚弯下身想要将他扶起来，苏慕淮已经向前膝行几步，一下子抱住对方大腿，紧紧抱住，嚎啕大哭。
　　陆白尘愣了下，伸出手，有些尴尬，还是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苏慕淮，我没有死，你哭什么，你应该笑。”
　　苏慕淮将脸埋在他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哽咽。
　　这姿势十分尴尬且令人遐想。
　　陆白尘搂住他的头，使劲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开来，笑道：“好了苏大人，故人相逢，是件喜事，赶快笑一个给我看看。”
　　苏慕淮本就是日夜从边疆赶过来，满身风尘，此刻一脸涕泗横流，当真狼狈不堪。
　　“你……你……”苏慕淮胡乱抹了把脸，手上沾着泪水汗水，恐怕还混这点鼻涕，又猛地捧住陆白尘的脸，将自己额头猛地撞在了他的额头上，“你这小子！”
　　他拥住他，又喜极而泣：“明澈，你这小子，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上次见你，竟没有认出你！你竟没死！哈哈哈，你竟没有死！”
　　陆白尘拍拍他的背，笑了笑，低声道：“我没有死……”
　　“哈哈哈！”苏慕淮乐不可支，一口白牙，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不见了半点平日的风姿风采，“你竟没有死！”
　　“我没有死。”
　　苏慕淮平复了下心情，盯着他的脸，蓦地又留下一行泪：“我当日看到你的尸体，挂在城门口……”
　　陆白尘沉默半晌，道：“那是我的表弟……”说完勾了勾嘴角，“他替我死了。那年有个神棍，在我脸上动了一下刀子，让我变了模样。我长得不像自己了，我现在是陆白尘。”
　　苏慕淮捧着他的脸，又哭又笑，唤道：“明澈……明澈。”
　　陆白尘无奈：“我在。”

　　我太渣，自己先去跪键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