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替死 ...
-
火星轰然而起,火光艳如血色。
宣帝大叫一声,全没了初时的冷淡镇定神色,竟直往火堆中扑去。
陆白尘怔了怔,几乎闻到一股被烧焦的皮肉味,熏得他头昏脑涨,几欲发狂。
几个内侍连忙拉住帝王,又哭又叫。然而宣帝此时状如疯魔,竟拖着好几个人,直挺挺地往前走去,将手伸进了火中摸索,仿佛丝毫不觉疼痛一般。
霍清让眉宇动了动,终于出手拦腰抱住对方,往后退去。
宣帝发出嘶哑的声音,魔怔了似地挣扎:“朕杀了你——杀了你!”
霍清让未置一言,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常年征战沙场,人看着修长甚至瘦削,力气却大。此时便如铁塔似得,没有被撼动分毫。
全德指挥着几个内侍灭火,但是等扑灭后,只剩下黑色的一堆灰烬,黏在一起。
又哪分得出什么是珠宝,什么是檀木,什么是牌匾,什么又是头颅。
宣帝软软地挂在霍清让的手臂上,额上一层苍白的薄汗,连喘息都失了声响,像个含冤而死的鬼魂似得。
大白在一边喃喃地说:“死的真惨……”
他说的是炀帝。
可不是,死得真惨。
身死国灭、死无全尸不说,现在还死无葬身之地了。
陆白尘背上自己厥过去的老爹:“闭嘴,回家。”
父子俩回家非常默契地一齐病倒。
陆白尘病得昏昏沉沉,只听得大白在旁边嘤嘤地哭:“公子您说好的三堂会审要带我去呢……”
陆白尘一口血梗在喉间,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了,这癞蛤蟆竟然还只心心念念想着他的天鹅。
天鹅天鹅,这鸿鹄折了翼,不知道是宁为玉碎呢,还是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
陆白尘的头更疼了,恍恍惚惚中,几乎痛得要流下眼泪。
“太子哥哥……”有童音唤道,软软糯糯。
他睁开眼,却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在眼前,对他调皮地笑,天真无邪。
“太子哥哥,你读书偷懒,竟然睡着了。”
他觉得有些尴尬,将半挂在脸上的书挪开,却发现流了些口水。
赶紧不动声色地擦掉,摆出张威严端庄的面孔,带着些慈爱说道:“尘儿,我这是闭目小憩,冥思默想国家大事。”
他边说边将孩子抱了起来。
不过自己也是半大的孩子,臂力有限,抱得有些吃力:“嗬,小子,你又重了。”
小男孩伸手抱住他,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我不是重了,我是长大了。”
他点点头,庄重说道:“没错,长得越来越像我,就瞅着这长相,以后一定出息。”
他几句话把那孩子逗得直笑,开心极了。笑了一会儿后,又忧心忡忡地软声道:“可是……可是,我出生时,有大师说我活不过二十年。”
他不顾储君形象,破口大骂:“放他的狗屁。”
一直在一旁静默地看书的苏慕淮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注意行止。”
他转过头,看着对方傻笑。手中抚摸着小男孩的头顶,软绵绵的细发戳在手心既痒又暖。
那时阳光正好,从窗口扑洒而进,将一切都融成暖洋洋一片。
苏慕淮懒得理他,重又低下头看自己的圣贤书。
“我家的白尘,定然长命百岁。而且长大以后还要成为贤臣名将,辅佐我,就像这个只知道读书的苏侍读一样。”
男孩子听了咯咯直笑,粉妆玉琢,跟个小女孩似得。
他嫌弃地撇撇嘴。
他是他的小表弟,自小与他亲近。
他一出生,便有人说,长得像足他的太子哥哥,特别是一双眉眼,一色的浓黑清亮,宛若双生。
小娃娃太黏,未免弄得这些自以为是的小大人讨厌。
然而皇帝子嗣单薄,同龄的玩伴太少。他想黏他的侍读,侍读却是过于清高冷淡,让自己无处下手,只能退而求其次,逗逗自家的小弟弟。
他哭了出来。
嘤嘤嘤的,很是凄惨。
大白在旁边很是尽心尽责为他擦着汗水泪水:“少爷……少爷您醒醒,喝点药。我知道生病难受,您别嚎了,听着渗人。”
然而他仍旧忍不住嘤嘤地哭。
那时他举剑自刎时,眼眶干枯,面目萧索,根本不曾流泪,也不欲流泪。
只一双手,握住了雪白的剑刃。
面前的青年苍白修长,面目亦萧索,唯独目中眼神坚毅,异常明亮。
他心疼他的弟弟,唯恐割伤了他的手。抹了一半的脖子,愣是没有继续抹下去。
他一辈子做了许多错误的选择。独这个,错得实在太离谱了。
失了记忆,改了面目,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
有人替了他死了。
有人替他身首分离,尸体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
那时时值初春,听说城墙上攀满了蔷薇花,有蝶恋花,徘徊不去。花香混着尸臭,五里外都能闻到。
陆白尘呕出了一口鲜血。
大白吓得哇哇直叫:“少爷……少爷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大夫呢,大夫!”
陆白尘满眼泪满口血,当真是凄惨可怖。他哑着嗓子道:“我是窝囊废……”
他说着,将手握成拳,抵在胸口,嘶哑着重复:“我是窝囊废……”
大白被他吓呆了,张着嘴,半晌应道:“少爷,你别这样。你都是窝囊废了,我怎么办,该以死谢父母了。”
陆白尘张着眼,泪水哗啦啦地流着:“我瞎了眼……“陆白尘大睁着眼,直直地看向对方,”陆大白,我识人不清……害死了至亲至爱的人。”
大白也嗷嗷嚎了起来:“我也是窝囊废,太无能,没办法救至亲至爱的人。”
陆白尘看着他。
大白继续嚎:“不仅没法救霍将军,现在看少爷您生病昏睡吐血,也什么都做不了……”
在大白的嚎声中,大夫闻声匆匆进来把脉,丫鬟也站了一屋。
陆夫人也走了进来,仔细瞅着陆白尘,唤道:“吾儿……”
陆白尘低下头,不堪重负似的:“母亲……”
陆夫人抱住他,口中低喃:“乖,尘儿不怕,喝了药,病就好了。”
陆夫人一抱住他,就死活不肯松手,无论别人怎么劝。
她从四年前开始就精神有异,行止有些失常。平时也关在自己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现在陆家一老一少一齐病倒,陆夫人倒终于能走出来。
“母亲……对不起。”
陆夫人摸着他的头,慈爱笑着:“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