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23、装神弄鬼

　　宣帝骤然扣住他的脑袋，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拉到眼前，盯着他，森森问：“哪里不好？”
　　眼神冰冷疯狂，简直像犯了魔障。
　　陆白尘龇牙咧嘴，疼得将脸皱成一团：“疼疼疼，陛下，请松手，松一下手！”
　　宣帝却将手攥得更紧，直接低下头，一口啃了下去。
　　陆白尘只觉嘴唇一疼，然后又一冷——对方的唇齿竟是冰冷的，像是再深宫中飘荡了不知多久的幽魂，每天浸着禁城中冰冷的夜风和毒怨，沾得身上湿漉漉阴森森，简直能冻得人浑身抖上三抖。
　　陆白尘浑身颤得不行，被对方吃够了豆腐，终于挣了出来，连退了好几步，一身狼狈，勉强正色道：“我是正经人家的世子！”
　　宣帝眸色既深又幽：“朕原先当你确是正经人家，却是不正经的世子。”
　　陆白尘抹了抹唇，尴尬地笑一声，然后眼神落在对方脖颈上：“陛下……您领口松了。”
　　一语毕，又想起那天在行宫书房看到的那场好戏，尊贵的皇帝却坐在男人膝上，婉转承欢的模样。
　　操，那么多男宠，后面也松了吧。
　　陆白尘懊恼烦躁得不行，身下却慢腾腾起了股热流，没有节操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但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恶心地要命，连原先的爱意也似乎被冲淡了，恨不得就此逃去。
　　宣帝眉宇间有些不以为意的怠倦，抬手掩了掩衣领，将颈上那些暧昧的印记遮去。
　　“朕很喜欢你的脸。”他说，“方才是一时情难自制，爱卿莫要见怪。”
　　陆白尘嘴角抖了抖，过了半天，才开口说道：“陛下，您可真不含蓄。”
　　宣帝声音低哑，竟是应了：“嗯。”默然片刻，又说，“朕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他说着，便直直地看着对方，眼神幽暗，活脱脱似只饿狼。
　　陆白尘整张脸便不由绷紧，简直觉得自己被反复视奸了好几遍。
　　宣帝面上笼上一种朦胧神色，又继续道：“我……我总觉得你没死。”
　　陆白尘僵硬地唤道：“陛下……”
　　宣帝掀起嘴角，是一个倦怠而自嘲的笑：“爱卿见笑……你怕什么，走过来点。”
　　陆白尘勉强迈步，小媳妇似地走进一步。
　　“再过来些。”
　　陆白尘再扭扭捏捏地走进一步。
　　宣帝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淡淡道：“朕上回应允你的起居注。”
　　陆白尘接过，将书捧在手心上，反反复复地摩挲，低声道：“没想到陛下还记得。”
　　宣帝应了一声：“朕自然记得。”
　　陆白尘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
　　宣帝眼神也柔和起来。
　　他长得好看，一旦神情柔和，那双凤目便像含了情蓄了意，能将人活生生溺毙在里头。
　　陆白尘慌张地说：“那……若是没有别的事，那臣走了。”
　　宣帝看着他，似是默许了。
　　陆白尘又道：“那……那我真的走了啊。”
　　这下宣帝是毫不留情地点头了：“嗯，走吧。”
　　陆白尘心中难言的复杂，捧着书，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宣帝看着他，忽然间道：“陆卿。”
　　陆白尘猛地一个回头，眼中晶亮：“陛下？”
　　“若是你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来寻朕。”
　　陆白尘一怔：“什么主意？”
　　宣帝看着他，然后淡淡一笑：“你给朕想要的，作为交换，朕可以给你无上的权势，地位，乃至于这天下……朕也可以分你一半。”
　　陆白尘终于扭过头匆匆往外走，顺便爆了粗口：“这些有个屁用。”
　　他心中嗤笑，淡漠地想，肇赐，你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可我是陆白尘。
　　庭院空旷寂寥，月如积霜。
　　陆白尘走到一半，脑中忽然一个激灵。
　　他止住脚步，回头看去，宣帝站在殿口，长身玉立，冷冷清清。
　　他蓦然之间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熟悉，像是曾经很多年前，也有这样的庭院，也有这样的人。
　　“这里……”他喃喃开口，眼中恍惚而动摇。
　　“飞霜殿。”对方回答。
　　声音很低，两人距离也已不近，于是声音隐隐绰绰，听不分明。
　　陆白尘一笑：“原来是当初……陛下您住的地方。”
　　宣帝当初作为质子，曾住在飞霜殿中。初来之时，不过十岁稚龄。
　　陆白尘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他连忙低下头，咽下所有话语，转身匆匆离去。
　　他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回到翰林院，发现自己的房间门微微打开着。他踌躇一下，伸手推开门，却见有个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了自己脚下。
　　陆白尘一呆，低头看去，却是一个黑色的蹴鞠。
　　“陆大人，老道等你好久了。”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
　　陆白尘抬头望去，又是那个神棍道士。
　　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曹云清，满脸不豫，活像朝廷克扣了他整整一年的俸禄。
　　陆白尘脑袋更昏沉了，迷糊地问：“你们——你们搞什么鬼，在我房里踢蹴鞠？”
　　道士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此事说来话长。陆大人，帮我把蹴鞠拿过来。”
　　陆白尘俯身，十分不痛快地捡起那黑球。
　　道士负着双手，迈开大方步，踱了两步：“这可是个重要物什，端起来老讲究了。”
　　陆白尘呆呆问：“什么？”
　　道士将手一指：“你要两手平端，放在胸前，尊重点，这是个人头。”
　　陆白尘眉毛一抖，手中蹴鞠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滚了几滚，滴溜溜地到了道士脚下。
　　道士摇头叹息两声，将球捡起：“我只是打个比方，让你把它当人头看待。你要知道十日后，我们是要跟真人头打交道的，现在让你熟悉下，免得到时候手足无措。”
　　陆白尘嘴角抽了两抽，脸都青了：“装神弄鬼。”
　　道士撸了撸胡须：“真正要装神弄鬼的可是大人您呐。今日我叫来曹大人——哎陆大人您放心，曹大人可是跟贫道有着过命的交情，让曹大人手把手教您，怎样才能装得更像些，弄得更真些。”
　　曹云清依旧黑着那张脸，看着面前的陆白尘，花白的胡须动了动：“老夫昔日也曾为太傅数载……炀帝音容，宛在眼前。”
　　陆白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曹云清又道：“炀帝喜怒不行于色……陆大人，您先收起您那副噎住了似的表情。”
　　陆白尘从善如流，板紧了脸。
　　曹云清踱着四方步，绕着陆白尘走了两圈，不满道：“陆大人，气派些呐，昂首挺胸，下巴抬高些，哎，不要拿您的鼻孔冲着老夫……”
　　陆白尘从鼻孔里喷出怒气来。
　　曹云清一拍手，道：“欸，这下有些神似了。”
　　三人在屋里瞎折腾了半天后，终于各自道别，散去了。
　　陆白尘瞅着机会，绕着小道，堵住了半路上的曹云清。
　　此时夜深，曹云清见前面忽然窜出个人，吓得一愣：“陆大人，您这是——”
　　陆白尘负着双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曹大人。”
　　曹云清又一愣，感慨道：“哎呀，这可真是神形兼备。”
　　“曹大人，您知道在下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陆白尘向前逼近一步，伸手搭在对方肩上，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来，“大人您可不是像是会掺和这种事情的人。”
　　曹云清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这不是——好友有求于我嘛。”
　　陆白尘转而搂住对方，压低声音，对着他挤挤眼睛：“这种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荒唐事，曹大人这般高山仰止，怎能助纣为虐，对吧？”
　　曹云清一脸迷茫，转而变成一脸坚定肃穆：“陆大人您请放心，这件事老夫绝不会透露半字！”
　　陆白尘高深莫测地一笑：“曹大人，这里头水可深得很，大人您……可要三思。”
　　曹云清额头上竟渗出冷汗，片刻哈哈干笑了两声：“陆大人，哈哈，陆大人，您说话可真有意思。”
　　陆白尘低声道：“我劝大人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在下被拉进去，实在是无可奈何，大人您还是撇干净的好。”
　　曹云清擦了擦额上冷汗：“怎……怎么撇？”
　　“无需如何，只需向某个御史透露两句，比如眼中容不得沙子的董御史……便说你无意中看见的。”陆白尘说着，望天叹息两声，“哎呀，这般的荒唐事，说出去恐怕无人会信。”
　　不过御史自诩贞烈，向来便爱无中生有惹是生非，便只需小小的提示，不怕他们不打了鸡血似的蹦将起来。
　　曹云清踌躇着：“大师乃是我好友……这般掰扯他后腿……实在不道德。”
　　“他是为了升官发财，振兴道教，想着法子讨好陛下……但里头牵扯颇深，将会惹怒的大神，何止一两尊。若是他真当你好友，就不该拉你进来。他既然不讲情谊，您又何必——对吧？”
　　曹云清赶忙点头：“对对，颇有道理。”
　　陆白尘使劲掩住得意，矜持地一笑：“曹大人，夜已深沉，慢走不送。”
　　曹云清对他行了个礼：“陆大人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