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疯魔》琴瑟如寐

16、猎场

　　时逢早春，草木寂寥。
　　帝王高坐于骏骐之上，手执长鞭，凌空虚点一记：“不错。”
　　对面的黑衣男子点头轻笑，正欲回答，帝王已一鞭甩下，清喝一声：“开始。”
　　围猎开始。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开始围追猎物，无数野兽凶畜开始被追得四散而逃。
　　帝王一勒缰绳：“素曜，走。”
　　身侧男子应了一声，两人一齐纵马跑了开去。
　　直至天暗，两人已猎获许多猎物。
　　帝王侧首，眼神晦暗不明，似笑非笑：“功夫挺俊，唱小生倒是屈才。”
　　此时侍从举着烈烈火炬，将灰暗的夜色燃得如同白昼。
　　名唤素曜的男子微微颔首：“陛下谬赞。”
　　帝王喟叹，眉宇间却是冷漠：“便是这里……十多年了，倒是没变。”
　　素曜道：“大约便是物是人非。”
　　宣帝淡淡道：“唱两句吧。”
　　素曜黑色的衣袍在寒风中飘舞，紧束的腰身显得清瘦极了。
　　他折袖启唇，扬声唱道：“可笑王权威仪，谁人鬼惑神迷，何惧世人唾弃……只叹仇山万重，杀不忍，罢不能 ，千重情网难穿透……”
　　冷清的声音极洌，荡在荒芜的夜空上。
　　帝王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朕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未免有些心结未，很不痛快……不如……我们权且玩个游戏。”
　　素曜止声，有些惊愕地看向他。
　　宣帝抬手，做了个手势。
　　便有虎声咆哮着隐隐传来。
　　却原来是一辆偌大的囚车，囚着一只吊睛猛虎。猛虎伏地挠爪，眼中血红，看起来万分凶猛。
　　帝王忽然抬手，一鞭便向身侧人抽过去。
　　素曜一惊，堪堪躲过，那呼啸的一鞭抽在了马匹上。
　　骏马受惊，扬蹄高嘶，将素曜掀翻在了地上。
　　帝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对方，点点头，道：“不错，便是这样。”
　　无数的禁卫军手执盾而上，将宣帝团团护了起来。
　　囚笼的门缓缓打开，那只猛虎做伏地欲扑状，直直从里头冲了出来。

　　月光下，那戏子雪白的面孔于惊恐之中变得几乎透明，当真艳色无匹。
　　猛虎吼叫着便向那人扑去，一只硕大的爪子只一抓，身下的人便是鲜血淋漓。然后张开血盆大嘴，眼瞅着就要咬断对方纤细的喉咙。
　　宣帝于骏马之上高高睥睨着他，神色冷淡，眼中又隐隐带着一丝莫名的痛快。
　　戏子的眼神忽然在惊恐中变得奇异——那虎口看着极为可怕，然而却无一颗利牙。
　　分明全是被拔光了。
　　那是帝王诡异的情趣。
　　真是——奇葩。
　　宣帝忽然执弓搭箭，看似极稳，速度又极快。只见拉弓满怀，然后利箭冲着猛虎激射而去。
　　月色苍白，有猛兽的吼叫，响彻山谷。
　　陆白尘眯着眼，几乎是在狂草了，写得满纸淋漓后，终于放下笔，长舒一口气：“完了。”
　　季承颜赞道：“倚马千言，也不过如此。”
　　陆白尘摆摆手：“我不需要倚马，一样千言。”然后猥琐地一眯眼，“若是有美人在，就是万言，也不在话下。”
　　曹云清凑过头去，仔细眯着眼睛扫看了一下：“天赐十年秋，朝野动荡，有流言云，霍氏已与国贼霍清让暗通曲款，必反。众臣请命族霍氏，帝不允……”他说着长叹一声，苍老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湿润的意味，“哎，那些请命的自命不凡的大臣全降了……倒是那霍氏一族……竟是殉了国。”
　　众臣请命族霍氏，帝不允。
　　朝野皆云，陛下忠良不分，奸恶不惩，烨朝必亡。
　　流言四起，战乱纷飞。北处岐山地震，亡千人，东部平原洪水，民不聊生。而南边的齐国铁骑，已然逼近盛京。
　　大军由霍清让为帅。
　　霍清让出生豪门世家，占尽先人荫庇，人言出生之时有麒麟跃河而出，乘霞而去，疏忽隐入霍氏府邸。人言此子乃天生将命，必将不凡。霍子天赋异禀，极善兵事，可谓运筹帷幄，未及弱冠，已是大烨权臣重将，威势极盛，根基极茂。
　　季承颜不屑地抬头，仰鼻了一声：“老子看不爽霍清让很久了，霍老爷子也是铮铮好汉，怎么生出个脑有反骨眼睛长头顶上的东西。”
　　曹云清赶忙使眼色：“说不得，说不得！”
　　季承颜将鼻子抬得更高：“老子偏要说，那炀帝对霍清让一家够客气了，结果跟着——咳，那谁……”
　　这毕竟牵扯到了当朝天子辛秘，季承颜说到这里，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陆白尘缓缓抚了抚宣纸：“霍将军是慧眼识英雄，及时弃暗投明，免去了与他族人一般，尸骨无存。”说罢笑了笑，眼中清清淡淡，带着些嘲讽，“只可惜了霍家，百年豪门，毁于一旦……由此可知，人太过一根筋，是十分不好的。”
　　季承颜忽然将高抬的头低下，鬼祟地望了眼四周，见并无外人，于是压低声道：“我觉得，其中必有猫腻！”他见另外几人无动于衷的样子，唯有大白瞪着一双眼睛，仿佛十分认真，不禁语气急了些，“你想想，陛下就算再天纵英才，当年也是盛京中无权无势的世子，当时霍清让却已然权倾一方……是什么力量能让他抛弃锦衣玉食，极盛权势，跟着当年一穷二白的陛下，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
　　陆白尘已经白了脸，抿紧了唇，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声逼出三个字：“狗男男——”
　　声音很低，季承颜没有听清，伸长脖子问：“诶你说什么？哎我先说，肯定是有猫腻，陛下必然许诺了什么，这种许诺是炀帝无法给的。比如半壁江山，比如倾国美人——”
　　说罢忽然一拍手，“不会又是那祸水虞汐吧！”
　　他眼睛猛地亮起来，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多年的未解之谜，“哎，那虞汐，真真是个美人！听说当年炀帝和陛下为了这个女人争破了头，莫不是连霍清让，都没逃过这温柔冢？”
　　曹云清一人嗤笑起来：“季公子，您想太多了。”
　　季承颜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我怎么想太多了，向来这改朝换代，不都是女人推动的吗？”
　　曹云清摸了把胡子，啧了一声：“老夫好歹是前朝太傅，这几个小崽子也算是在老夫眼皮下长大的。那虞汐，从来眼里只有一个明澈哥哥，哪会有其他人，她跟陛下都不可能，更何况是跟霍清让了。”
　　季承颜猛一拍手，十分八卦地说：“便是这样郎有情妾有意，对于霍清让来说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加虐心呐！他便是一怒为红颜，十分可以理解啊！”
　　陆白尘觉得不堪入耳，直接走出了房间。
　　大白急匆匆地缀在他屁股后头。
　　季承颜在后头问：“喂，陆兄，去哪啊？不喝杯花酒吗？”
　　陆白尘连头都懒得回，直接摆摆手：“季兄，你肯定为烨朝灭亡出了份大力，陛下合该封你为上卿。”
　　季承颜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走远，不由幽幽问：“此言何意？”
　　曹云清在一旁摇头感慨：“史书有云，大烨亡国，三分战乱，三分天时，还有三分，便是那流言。陆小兄弟的意思是说，你散布流言的能力，十分了得。”
　　季承颜满脸纠结，想了半天，终于说道：“不对。三个三分，一共九分，还差个一分。曹大学士，你可别欺负我学问不够，这种事情，我还是算得明白的。”
　　曹云清干咳一声，有些尴尬：“还有一分，说是炀帝太过心软。不过，老夫觉得，这一分，才是根由。”
　　季承颜眼睛一亮：“不由细细说来？”
　　曹云清呵呵笑着，摆手：“不可说，不可说……去的都去啦，就留些清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