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西园瑞草

8、8

　　战事初期推进甚快，其后逐渐陷入了漫长的拉锯阶段。多线作战令军队的人员需求量急剧增长，校园越发空荡，他们有时甚至无法凑足一支完整的足球队，更不用说像以往那样，颇正式地使用整片足球场了。
　　这一个秋季学期零碎而散漫，众人明显地心不在此，却从未遭受管束。圣诞假期的到来也比以往早上了太多。课程断断续续地延展到了十一月末，再无勉强进入下月的必要，假期便在最后一次下课时被宣告开始，伴随着最初一瞬的意外与紧随其后的理所应当。
　　苏博蒂奇收拾起笔记，跟在格罗斯克罗伊茨身后离开了教室，径直返回宿舍。
　　晚些时候，他们依着此前的约定来到球场，胡梅尔斯以及和他同班的伙伴们已在草皮上等候。没有人带球。
　　苏博蒂奇尚在环视清点人数，心想着今日或许没有开球的必要了，胡梅尔斯就已伸手将他拉至一旁。如此场景数月以来发生过太多次，是以众人均已见怪不怪，只格罗斯克罗伊茨还会多朝他们看上几眼。
　　想必胡梅尔斯那头的学业任务也已告一段落，因为他开口便是共同度假的提议。
　　“你生日快到了，”他凑至苏博蒂奇耳畔，“我们一起过吗？我家在郊外的房子这个月空出来了。”
　　胡梅尔斯似乎从未问过自己的出生日期，苏博蒂奇暗自回忆。但下一秒钟，他便反应过来，胡梅尔斯定然查过自己，即便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安全考虑，这点公开信息的掌握自然不足为奇。
　　长久以来萦绕盘桓的某种不应存在的愧疚情绪短暂消散了一瞬，那一刹那，苏博蒂奇竟感受到了某些奇异而微妙的公平。但他即刻收敛起思绪，看向胡梅尔斯，问道：“所以我们可以在那里待一个星期吗？”
　　胡梅尔斯立时明白他言下所指，咧开了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时我打算多请些人过去，正好热闹热闹。”
　　行程就此定下，胡梅尔斯自去安排邀约事项。

　　苏博蒂奇答应胡梅尔斯的原因并非感动于对方的郑重其事，更非假日无聊需寻消遣，真正令他感兴趣的是胡梅尔斯所提出的地点，他家中近来新空置出的住所。
　　若是足够幸运，他想其中能够残留些机密遗迹也说不定。
　　胡梅尔斯本人实是难以成为任务突破口。日常相处中，他虽未刻意回避自身的身份与背景，但更多着眼当下，对未来往往也略显迷茫。苏博蒂奇曾试探性地将关于何时将彻底离校的问题抛出给他，得到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Neven，听安排吧。”
　　苏博蒂奇自然也无法追问，毕竟他此前谈战争谈得太多了，而胡梅尔斯看似对此并不喜欢。
　　但至少他是喜欢自己的，苏博蒂奇知道，这映现在每一次谈话时的眼底闪光、每一次进球后的默契击掌、每一次分别前的恋恋不舍中。
　　苏博蒂奇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马茨·胡梅尔斯只能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利用对象，不应当存在喜不喜欢这样的想法。
　　这话在脑海中回响成千上万遍后，仿佛也就成了确凿不移的事实，无可动摇。

　　12月9日一早，他们在校门口会合，驱车前往郊外。
　　胡梅尔斯把控着方向盘，很是兴奋。到城外后，眼见着道路宽阔空荡，他便将离合逐步换至最高档，而后直接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耳边风声随之剧烈增大，以至于他们几乎无法听清对方说话。
　　寒风凛人，凶猛刮过脸庞，带来接连不断的刺痛感。苏博蒂奇不知他们行程所需的确切时长，但想来如此前行无助于二人之间增添交流，便在呼啸声中转头，向着胡梅尔斯喊道：“慢一些吧。”
　　胡梅尔斯应当是听到了，但他只大笑着，不曾放松右脚，反倒学着苏博蒂奇的模样，同样偏头大喊道：“你会开不，要么你来？”
　　他话语一词一词落入耳中，在瞬间的犹豫过后，苏博蒂奇答道：“不会。你教吗？”
　　他这句声音不曾刻意放大，但胡梅尔斯竟然就将车速降了下来，并最终停靠路旁，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不认真学啊。”
　　于是苏博蒂奇无奈地同胡梅尔斯交换了位置，假装认真地学习了起来。
　　按他的身份、年纪、地位，本不应掌握开车这类不算常见的技能。但早在美国受训时，苏博蒂奇就已对驾驭汽车一事颇为熟练，甚至胡梅尔斯的全速飙车在他眼中都不过小儿科罢了。
　　但他必须假作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跟着胡梅尔斯从头学起，并留心着不可下意识地做出对方尚未指导的操作。
　　木质方向盘残留着些许温热触感，令他手心微暖，这点暖意在寒冬中似是弥足珍贵，但很快便被冷风吹散。

　　如此折腾一番，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过正午。
　　用过管事人员提前安排周备的午餐之后，胡梅尔斯便拉着苏博蒂奇四下参观。他先是展示了自己位于别墅顶层的巨大套间，又畅想着将后院的空旷草地换上框线改为球场，最后还指向了不远处的小山，回忆起以往在此打猎的欢快时光，表示虽然冬日野物较之其他季节数量偏少，但收获的满足感也将因此而成倍增长，建议苏博蒂奇不妨尝试，猎物自可交由厨师代为处理，并最终以另一种形态呈现在餐桌之上。
　　无论他做何提议，苏博蒂奇都说好。
　　第二天的清晨以一个早安吻开始，来自于先行醒转的胡梅尔斯。
　　而实际上，苏博蒂奇醒得要比胡梅尔斯更早，长期以来的提防警惕令他浅眠易醒。但他只纹丝不动地躺于床侧，直到那一声预料之中的“生日快乐，Neven”来临，他才缓慢睁眼，尽力抛却所有的虚假伪装，将所有的真情实感浓缩成为一句话：“谢谢你，Mats。”
　　但他深刻明白的是，自己所能给出的只有这一瞬的真实，从此往后，它将再不被容许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