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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1914年6月29日,一个因期末而无课的星期一。
      格罗斯克罗伊茨凌晨惊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发觉周边无甚动静,天色也仅半亮。他不欲过早起身,便重又躺正回位。
      但就在他将将闭眼之际,最后一束余光却陡然扫见,苏博蒂奇的铺位竟空无一人。
      他模糊记起,自己昨晚似乎是独自看了一晚的笔记,而Neven自午饭后就再也不曾露过面。
      他带着疑惑再度睡去,然后在平日里的苏醒时分到来之前被细碎脚步声吵醒。
      苏博蒂奇已刻意放缓行动、降低声响,但格罗斯克罗伊茨心下早生印象,此刻自然难以忽略这不同寻常的些微动静。
      他没有出声,而是看着苏博蒂奇缓慢走至床前,除去鞋袜,和衣卧下,嘴角仿佛沁着一抹笑意。他眨眨眼,恍惚中认定这是光线不足所导致的错觉,便又放空自己,安然进入了断续的第三次睡眠。

      苏博蒂奇身体累极,但头脑却异常清醒。这半天发生了过多事情,他知自己应尽量休憩,以做好应对接下来更复杂、更艰险的局面的准备。可思绪无法受控,他满脑都回响着那个名字,Mats,Mats,Mats……
      动作已然做出,再多懊悔也只无用,更何况苏博蒂奇并无一丝后悔之意。
      他那么做本是一时冲动,似乎快刀斩乱麻般地给自己和胡梅尔斯的关系下了定论,在对方可能的表态之前率先掌握住主动权。仅就任务本身而言,如此而为再合适不过,他大可利用所谓的亲密关系攫取讯息,这或许正是接近机密核心的最佳途径。
      假使其中不包含丝毫感情成分,那便是个看似完美无缺的可执行计划。
      假使如此,可并非当真如此。
      俯下身的那一刻,苏博蒂奇知道自己注定将要亏负胡梅尔斯,但他贪恋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无所顾忌、他的神采飞扬,仿佛在无可预测的动荡不安之中寻得了一丝真实依靠。
      胡梅尔斯确实是真的,可他自己却是虚假的。
      在发生了所有大事的昨天,虚假的苏博蒂奇唯一向真实的胡梅尔斯确认的是,后者的见习地点是否存在变动。
      当时胡梅尔斯先是摇头,说了没有,但随即便又否定了自己,道:“我想一切都要变了。”

      一切都变了,关于他们的变动只是最微不足道的。
      在大量的威胁与最终通牒之后,7月28日,奥匈帝国正式对塞尔维亚王国宣战。而在奥匈盟友的领土之上,塞尔维亚人苏博蒂奇看了一整宿欧洲地图,他拿着笔,却不曾在其上勾画。
      那些通过各式条约绑定的同盟关系众所周知,再无需多此一举为之标注。即便它们更多只是出自一些利益捆绑,尚存在几率有限的割裂可能。
      但苏博蒂奇心下深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塞尔维亚人,这早已铭刻在他的血脉之中。
      胡梅尔斯此前也显现出了对这一点的担忧。战争虽未爆发,但明眼人都已看出它的不可避免。他曾问苏博蒂奇:“倘若我们同塞尔维亚开战……”
      前半句已过分明朗,后半句自然无需出口。苏博蒂奇明了他言下所指,于是回答:“不用担心,我和你们……和你是一样的。”
      这话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只愿能藉此打发对方将生未生的怀疑。
      这段本就不符惯常认知的感情或许开始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直至暑假开始、暂时分别前,胡梅尔斯都未曾流露出过哪怕一丝放弃的念头,他甚至还主动邀请苏博蒂奇去他家乡共度假期,被对方以同样要返家的理由推拒。
      回家是假,但交往过深徒增暴露风险。苏博蒂奇暂时还无法答应这看似颇具诚意的邀约。
      现在他想自己大概永远都无法答应了。

      德意志帝国的宣战紧跟在奥匈之后到来。战事骤起,一切常规事项均无法按部就班地进行,见习的取消也是必然。更多的上届或同届校友已背包入伍,部分兴高采烈,部分忧心忡忡,向着近似的目的地奔赴。
      军队的抽调并无显著规律,但他们平日里社交的一帮人暂时都还停留在学校之中,于开学之日面面相觑。格罗斯克罗伊茨很是困惑:“没有人需要我们吗?”
      苏博蒂奇同罗伊斯交换了个眼神,瞬时确认了彼此的相同看法。
      战场上的风险难以阻绝,年轻人热血报国,高位者们则往往有更多考虑,其后伸手操纵之人怕是不止一家。他们或者被其保护,或者只是被附带而为之,深究并无意义。
      学校依旧安排了一些课程,但其数量与密度相较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语。课余时间的大大增多令他们更加频繁地聚在一起,有时谈些新闻、聊些局势,但更多时候仍是将精力与汗水消耗在了球场之上,一如既往。
      可对苏博蒂奇而言,一切都与往日大相径庭了。
      埋藏许久的暗线终到启用时机,他开始被要求着定期整理汇报胡梅尔斯近日动向,以供分析,从中推测出其背后所隐含义。而他每每只能写道:“无甚异动。”
      并非他有意隐瞒,实是胡梅尔斯只日日恪守着在校生应有的行为准则,按时出席每一堂课、每一次集体活动,前往球场的频次也几无变化,为数不多的异常全是关于苏博蒂奇的,无法明说的、他人不知的异常。
      苏博蒂奇最终也未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实报告上去——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描述这样的意外发展,只好仅称自己成功同任务目标保持着良好友谊,足以保障行动继续。而在胡梅尔斯那单纯而简单的行程被汇报了无数次后,上级终于追加了进一步指令——打探胡梅尔斯对敌国、对战争的态度,以及他是否存在上战场的打算。毕竟他若进入军队,必不会从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做起,他的选择定有家庭授意。
      但胡梅尔斯口风甚严,他愿意谈足球、谈饮酒,却向来极少在伙伴们谈论战争时发表观点,更不用说触及机密问题了。即便是在私下相处时,他也甚少直接回应苏博蒂奇刻意引向战争的语句,反倒反过来劝苏博蒂奇不要过分担心。
      “别想太多了,Neven,我喜欢你多笑笑。”他如此而言。
      苏博蒂奇只得牵扯嘴角,尽量自然地展露出一个微笑,应胡梅尔斯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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