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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苏博蒂奇曾设想过很多种进一步靠近胡梅尔斯的方式,大多无依无凭,无根无基。但眼下所突兀浮现出的这一种,却是他此前从未计划过的。
      虽说所谓“利用”,总归需哄骗些对方感情,不可心软,更不可让内疚情绪滋扰心神。毕竟除了姓名尚且为真,他的整套背景信息全部满含伪装,其中任意一丝隐匿成分一旦暴露,必将径直导向难以逆转的情状。在此之上建立起的所谓友谊,从来便子虚乌有。
      既然选择了这条如履薄冰的道路,也只能任凭本就虚假不堪的感情偏离走向,直至失控。至少这对于任务目的而言只会更加有利,只须尽力做好自我克制。
      苏博蒂奇迅速下定决心。机会难得,容不得他迟疑。好在对方并未将话挑明,他大可含糊其辞,引他误会,同时给自己留下反悔余地。
      他略微偏移视线,避免同胡梅尔斯对视,而后答道:“我当然是愿意的。”
      话音消散的同时,他咬住了舌尖,以疼痛提醒自己当下场景并非真正的现实。

      后来胡梅尔斯偶尔会单独约苏博蒂奇出去喝上几杯,但二人一直恪守着表面上的友情界限,最多不过谈谈彼此的过往经历。因而苏博蒂奇了解到了比纸质资料更为详尽的胡梅尔斯,他出自军队高官家庭,从小被寄予厚望,但相较于直接继承父辈荣光、按着被安排好的路径前行,他更渴望凭自己的能力与成绩到达本就唾手可得的位置,而机会显而易见是存在的,在这个争权夺利不断、矛盾一触即发的年代。
      相对应地,苏博蒂奇也不得不回应胡梅尔斯有意无意提出的各式问题,作为某种公平,又或某种回报。他叙述自己时仍用着档案中写好的剧本,补加了些无关紧要的、同现有说法不构成矛盾的细节。例如本家长辈皆为塞族,多因战乱迁徙,以致现今家中几乎已无人仍留于那一片缺乏安定的土地,他本人离开时尚且年幼,对故土印象着实浅薄,唯一将他与它牵涉干连的便是自小讲着的那一口流利的母语了。
      为着证明,也为着延展话题,他甚至还教了胡梅尔斯几句塞尔维亚语,听对方滞拙地尝试重复跟念,语音语调间是摆脱不去的德语感。
      胡梅尔斯自然没有认真学习,就如苏博蒂奇也完全没有认真教学的打算一样。
      而他不会告诉胡梅尔斯的是,自己更加熟练的、使用得更频繁的语言,是发源于英吉利海峡另一端、在大西洋彼岸逐渐发展变迁、一开口便可揭破身份的美式英语。
      苏博蒂奇童年时期在德国住过五年,平日里又是加倍小心,自然从不曾让这一危险因素在胡梅尔斯面前显现。他说着一口堪比母语、足以以假乱真的德语,好像自己真的自五六岁起便从未离开过德国,好像自己真的已同德军高官之子马茨·胡梅尔斯成了好朋友,而这飘渺虚幻的友情甚至还存在更进一步的可能。
      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1914年6月末。

      其时已近期末,应付考试对苏博蒂奇而言并非难事。他抽空帮格罗斯克罗伊茨复习了些理论知识,对方十分感激,道谢之后又问:“你的见习地点选好没有?”
      对于自己的分配结果,苏博蒂奇并不过问,他知道胡梅尔斯会安排好的。但格罗斯克罗伊茨既然问了,他便答道:“本地吧,方便一些。”
      对方顿时兴奋:“那太好了,我也是这里,我们还可以继续当室友。”
      苏博蒂奇微笑:“好啊。”
      对新环境的期待与遐想是近日来校园内的热门话题,格罗斯克罗伊茨也不例外。他将自己对未来目的地的提前了解尽数告知苏博蒂奇,语带憧憬,又掰着手指头数起了即将共同前去的好友名单,马尔科·罗伊斯、马里奥·格策、马塞尔·施梅尔策……苏博蒂奇听他数了好一会,却意外地没有听到胡梅尔斯的名字。
      他无法直言以询,只得猜测大约是格罗斯克罗伊茨自己不知内情,毕竟凯文同胡梅尔斯看起来算不上熟稔。
      带着几分疑惑,他继续陪格罗斯克罗伊茨复习,直至正午时分。

      午餐吃得简单。二人走出食堂,格罗斯克罗伊茨说要回宿舍睡午觉,苏博蒂奇未有困意,想着可以出去走走,或者找胡梅尔斯问问下学期的确实安排,他们便在分叉路口挥手告别。
      往常都是胡梅尔斯约他为多,苏博蒂奇走到对方所住的宿舍区,却乍然发觉自己并不清楚胡梅尔斯的具体房间编号。他在楼外徘徊片刻,决心还是先外出散步,将问题留待下次,以免突兀在此撞见对方,反显诡异。
      而一出校门,他就被一张半熟不熟的面孔拦住了。
      “出大事了,Neven。”那人道。
      被对方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苏博蒂奇即刻回想起了他们曾在何等场合下见过面——
      在美国,在他秘密接受训练的那些年中。
      出于任务性质,上级一直未为他委派固定的、须定期见面的接头人。而苏博蒂奇意识到,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就在现在。

      大事确凿是大事,就发生在他的巴尔干,同他的故国相毗邻的波斯尼亚。
      苏博蒂奇在校外待了一整个下午。战事一触即发,但他们所能做的唯有等待,即便大势已无比明显。
      决定终归是由上位者做出的。
      电报机一直不曾响起,苏博蒂奇自觉已离校太久,便先行告辞离开,并和对方约定好会面频率及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夏日天长,他进校门时天光仍亮,擦肩之人均面色平静,想来消息尚未传至校中。
      他本该直接返回宿舍,向格罗斯克罗伊茨解释自己一下午的莫名失踪,虽说对方未必真正留意到了这一点。
      但不由自主地,苏博蒂奇走向了湖边草地,他经常同胡梅尔斯一道散步的地方,仿若冥冥之中受到了某种指引。
      湖岸边孤单坐地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其实苏博蒂奇对胡梅尔斯的背影并不熟悉——他们通常都是并肩而行。但这一次,他一眼便认出了他,既而快步走上前去,除下外衫,披在只穿了短袖的马茨身上。
      虽然已是六月末,但若无日光照耀,北方寒意肆虐依旧。胡梅尔斯打了个喷嚏,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苏博蒂奇,说:“你回来了啊。”
      苏博蒂奇俯下身看着他,只道:“是的。”
      二人对视片刻,一时无言。
      然后苏博蒂奇更深地低下了头,吻上了胡梅尔斯的双唇。
      这个吻十分清浅,双方均未有加深它的意图,但也没有人主动结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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