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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上 ...

  •   档案室一向属于最人迹罕至的落灰之地,帕夫柳琴科想自己最近大概真是太过于无所事事了,才会想起跑来此处翻找些并无实质意义的各式记录。开介绍信时查理就拿奇异眼光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大笔一挥,在纸片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警告他不得利用教官签名去办些他所不知之事,帕夫柳琴科当然笑着糊弄了过去。
      实际上,他也并无任何超出合理范围的意图举动,只不过突然对起于十年前的那场卷遍整块欧洲大陆的战争产生了极大的临时兴趣,便记起查理曾经说过,校内档案室中存有无数相关记载,他本人经历过这一切,自然兴趣不足,但建议青年人们有空可以考虑前去查阅,多了解些史实总也无甚坏处。不过,照眼下情形看来,他此番言语并不曾有人听从,而帕夫柳琴科悲哀地发现自己成为了第一位前来扫灰者。
      不知查理从何处听说此处藏有多卷存档,至少帕夫柳琴科在狭小的室内翻找多时,并未能发现任何便于理解的有用资料。而他的唯一收获则是一本有着皮质烫金封面的日记,其内页纸张虽已因时间流逝而泛黄,但他简略翻看后,发觉其中所记正是欧战期间德国本土之事,便在管理员不甚理解的目光中打了张借条,预备带回宿舍仔细翻看,顺带提高锻炼一下自己的外语能力。
      晚间熄灯前,帕夫柳琴科特意提早半小时上床,借着室内昏光翻起了这本看似难能珍贵的手录资料。日记的拥有者有着一手好字,并在扉页上以漂亮的花体字描出了自己的姓名,而帕夫柳琴科辨认出他叫M. Hummels。
      这一姓氏于他而言尚属陌生,至少在查理给他讲述过的各种欧战故事中,帕夫柳琴科从未听闻带有此等名称的主次角色,但他依然保持着充沛的兴趣继续向下翻了去。
      胡梅尔斯的日记始于1911年的夏天,他离开父母身边,进入威斯特法伦的一所军事院校学习,结识一帮年龄相似的狐朋狗友,课余时间便进行些诸如踢球之类的充斥青春气息的活动,看似不胜快哉。
      帕夫柳琴科今年也不过刚满17岁,对胡梅尔斯所记生活便深刻感同身受。同这名日耳曼少年相似地,他也酷爱这类散发着大量荷尔蒙的运动,并时常找来三五好友摆上几阵。查理偶尔会亲自下场指导他们几番,他也只三十出头,仍具足够激情与活力,但往往只踢上几脚便坐回场边,改做些口头指挥,全不理会帕夫柳琴科等人在场上的盛情相邀。
      帕夫柳琴科自己习惯踢的是前锋,但看胡梅尔斯在日记中所画阵型图,他却是一名标准的后卫,并对对方前锋总进他们球的行为表达了多次深恶痛绝。帕夫柳琴科看他义正言辞地批判对手进球的不合理性,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名后卫大概并无日日详细记录自己所为的习惯,帕夫柳琴科不多时便翻过了他两年的生活,其中除各式足球阵型外,他也并未发觉更多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这位胡梅尔斯不会是个足球运动员吧,他暗自猜想。
      但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吸住了他的视线——“今天Kevin带了个新人来,踢得不错,和他搭档感觉挺舒服。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啤酒实在太难喝了。”
      帕夫柳琴科曾听查理说过,德国的啤酒是出了名的醇美,他本身是个嗜饮者,对各地佳酿自有独到见解,去年帕夫柳琴科还买了伏特加想讨好他,得到的却是期待之外的评价。那时他们已经甚熟,查理说话便不再有最初的客套,直接批判说这酒太过辛辣,只适于寒冷地带饮之驱寒。当时帕夫柳琴科的确很觉受伤,但现下回想,他是个见过世面之人,当年自己对酒质好坏着实并无分辨能力,带给查理的恐怕不是什么易于入口之物,他言语上大概还客气了几分,未曾直言相拒,依旧将那酒收下,虽然帕夫柳琴科后来曾多次进出过他房间,从未发现瓶中水位线发生过任何变化。
      但胡梅尔斯所言之“啤酒实在太难喝了”,帕夫柳琴科却是略感不解。查理详细向他介绍过西边所产各式啤酒的好坏及其个人偏爱,他曾经在德国住过一阵,自然搜集来当地及周边地带所制成品多加细品,而其中他所最为推崇的则是多特蒙德所出的黑啤。据他所言,该酒口味清亮,呷之甘美,入口回味无限,并深羡当地人可随时品到如此佳饮,他现下身在遥远的北国,手边易得不过是些伏特加之物,初饮尚觉刺激,多喝则极易迷醉,若不慎酒后失态,那可是大为不该了。本校校规虽不甚严,但他总算还是个中等教官,手下带着多名如帕夫柳琴科这般的小孩子,在他们面前总该表现些严肃姿态,以正师表。
      那时帕夫柳琴科也只是暗自腹诽,他正经缺失的时候颇多,又何必拉伏特加出来当借口。而德国啤酒的优异一直以来也只存于查理口中,不得实证,究竟其是当真若此还只他美好幻想,帕夫柳琴科至今都仍未确切知晓,他想以后若有机会,总也该去当地喝上一回。虽然这本日记已对查理所给出的先入为主的观点进行了极力的反斥。
      且先不管胡梅尔斯相较于查理截然不同的看法,他继续翻了下去。而在此之后,胡梅尔斯的日记中终于出现了些许同足球全然无关的记载,但大致也是些“今天和Marco他们去爬山了”“Mario说下星期有酒会,可能逃不掉了”这样简短而意义有限的语句。
      即便只是作为睡前读物,这本日记也有些过于无聊了。帕夫柳琴科随手往后翻跳多页,终于看到长段文字,这才认真阅读起来。
      “Neven毕竟是塞尔维亚人,虽然他从来都刻意忽略这点,但我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旦真正开战,塞尔维亚就是我们的敌人,Neven固然不是,但谁又能做到真正心无芥蒂,至少我自己都很难保证。他总说我们是同样的,让我别担心,可这话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法相信吧。”
      “Neven似乎对战争过于关注了,它几乎成为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话题,每当我想说些其他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又将话头转移回来。他是否是压力过大?还是有什么其他考虑?我觉得现在的状况不算正常,或许应该多问问他。”
      “Neven最近时常毫无缘由地消失,就和那天一样。我不想怀疑他,但他总该告诉我他的去向,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特别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Kevin说他也不在自己房间,那他又去了哪里?”
      总算读到了些连贯剧情,帕夫柳琴科略觉兴奋。他重又翻回前页,开始寻找“Neven”这个名字的首次出现。他首先在胡梅尔斯所画的各类阵型中发现了“—Mats—Neven—”这样的排列,猜想这便是此前胡梅尔斯曾大加赞赏的后卫组合,他自己与他口中的Neven,紧接着又看到了这样一句话——“Neven总是面色严肃,难得露出笑容,我挺想去逗他开心的,就当是为了拥有一个更好的搭档?”
      不知他此番打算的最终结果究竟如何,帕夫柳琴科看他此后所记,Neven这个名字已开始频繁出现,多半是些“这场Neven拖后,跑到前面的感觉真不错”“Neven进了个头球,他借口庆祝灌了我一整瓶酒”之类的句子,一派青春洋溢的生活气息,同他之前所读段落大为不同。
      就他所写日期看来,Neven这个词的初次出现大约是在1913年夏秋之际,其后频率逐渐增多,到得1914年中时,这个名字几乎已在每一页纸上都必定显现。胡梅尔斯并非每日均会记上几笔,往往隔上三两日才写些不着前后的内容,而它们之间最重要的联系大概便是“Neven”。
      而到了1914年6月29日,萨拉热窝事件的后一天,胡梅尔斯的日记上就只有一句话——“Neven……”
      帕夫柳琴科疑心顿起,纵然胡梅尔斯及Neven的身份他仍未确知,但就日记本中所写看来,这两人不过是球场上的默契搭档,关系或许已足够密切,可前一日发生如此之大乃至震动全欧的事件,胡梅尔斯竟只字不提,反而只用他人名字便带过数日记忆,未免也太过不符常理。更何况从他刚才翻阅过的内容看来,胡梅尔斯本人便是军校学生,对那场战争并非一无所知或全无兴趣,他甚至也记录过战局,并写下自己及Neven对战势的分析,且言之有理,全然不似事外之人。而他的日记竟于十年后的今天出现在了莫斯科的一处档案室内,这本身就是对其身份地位最好的证明。
      窗外熄灯哨已然响起,帕夫柳琴科不舍地合上日记本,起身关灯后便平躺回床上,并决定明日拿它去骚扰自己最亲近的教官,查理,韦德兰·乔尔卢卡。
      他很快便沉入梦中,很遗憾地未能梦见心念多时的那场战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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