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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躲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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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届的妙手回春典,处处透着诡异。
例如典内的督查们不知为何都对一个药童恭恭敬敬,例如甲选的题目是开始前一天塞进去的,例如有传闻称这个被塞进去的小姑娘所受的伤出自无色庄萧挽澜的狂澜掌,而医治她的却是萧挽澜的未婚妻……
但一般民众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在他们睡梦中,甲选的结果便揭晓了。待到次日大张旗鼓摆了台子,开始请医仙的授衔仪式时,医仙却卷着病人不知所踪,只留下张字条,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病人要医治,愿意将所有赏金都留给培育自己的芍药坊普度众生。
“我的线人说,芍药坊的坊主脸都绿了,只差没当场撕了那字条。”花洛梭骑着马与沈鸣并肩慢嗒嗒地走在马道上,“你这不火上浇油嘛。”
“我拿了医仙头衔,师父脸上有光;我捐了赏金,还让芍药坊拿着赏金普度众生,芍药坊名声钱财双赢。”沈鸣仔细分析了一通自己的做法,摸了摸下巴,“我自认为,我做得非常妥帖。”
“是了,非常妥帖。”花洛梭顺着她点点头,哭笑不得:“可惜民众都更关心名人的感情生活,提起沈医仙,总会将你之前解除婚约的传闻拎出来添油加醋一番,想来芍药坊坊主面上十分过不去,只想将你绑回去,摁着头让你跟大众否认悔婚一事。”
“……”沈鸣摸了摸鼻子,回头望着落在很后面的白衣庄主和他身边的少女,低声嘀咕:“这不是萧庄主悔婚么,怎么能算作我的锅呢……”
而悔婚的萧庄主丝毫不知自己被扣了锅,一心只在身边骑马的少女身上,见她没什么精神,关心道:“累了吗?今日骑了许久了,身体可还吃得消?”
小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却扬起舒心的笑:“没事的,沈医女早就将我的伤治好了,倒是小白身上有伤,不要勉强。”
“没事,还有半日的脚程就到了。庄里我提前遣人去打点了,到了之后便能好好休息。”
“对了,之前听医女说要去庄里找场子……”小酌想起沈鸣那时候的神情,还心有戚戚,“医女说的那人是谁,医女为何如此讨厌他?”
“这就说来话长了,”萧挽澜抬眸看向走得老远的沈鸣,缓缓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家父在外行走江湖时,撞见一群金兵在欺侮一对爷孙,便行侠仗义救下了他们。只不过老人家受伤过重没救回来,临终前求家父给自家孙女一口饭吃,家父怜孤女可怜,便将孤女领回了庄子,取名‘聆’。”
“铃?铃铛的铃吗?”
“聆听的聆,孤女被金人银针封嗓,吐不出声音来,只能静静地听别人说话,十分乖巧懂事,庄里的大家都很喜欢她,便让她住下了。家父可怜她兰心蕙质却说不了话,便请了沈鸣的师父,也就是芍药坊坊主上山来为她医治。”
“这该是欢喜的事啊。”小酌不解,“伤好了,便能说话了。”
却见萧挽澜摇了摇头,“并没有好。彼时随师父上山的沈鸣不知怎的跟聆不盯对,最后还将聆踢进了水里,淹了个半死。”
小酌抽吸,捂着嘴望着沈鸣的身影,想象着那一幕,放在沈鸣身上,好像……并没有违和感。
的确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你别瞧沈鸣如今乖张肆意,那会儿的她才十岁,在师父和大家面前可乖巧了。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大家的吓坏了。”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他这个温温顺顺的未婚妻,还有如此蛮横泼辣的一面。
“沈医女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小酌皱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沈鸣死活不说缘由,只一口咬定是聆自己跳进去的。”说到这里,萧挽澜露出狐疑,“以我对沈鸣的了解,她虽蛮不讲理,却也不至于对一个哑女做这样的事。所以此事,我一直是站沈鸣这头的,但庄里的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那时候人云亦云,明里暗里给了沈鸣不少脸色看,好在坊主是个护犊的,见小徒弟受了欺负,撂挑子说不治便不治了。家父碍于情面,不好得罪芍药坊坊主,只得说自己管教不当,让侍女冲撞了沈鸣,治嗓子的事便不好再提了。”
“若真是如此,医女岂不是白白受了委屈,还好她的师父肯为她做主。”
“沈鸣有如今这个性,十有八/九也是受坊主的影响。只不过坊主虽然强势护了沈鸣一回,庄里的人却觉得自家人被欺负了,一直到现在也还对沈鸣存有偏见。家父在世时,很多庄里的琐事都交给聆去处理了,大家也都很信任她;家父去世后,沈鸣也再未来过了,我便未对庄内的事务变动。这一次上山,沈鸣跟聆少不得要碰面的,届时……”说着他扶了扶额,颇是头疼。
“可医女这次是贵客,想来庄里的大家也不会太为难她吧?”
“是啊,贵客,”萧挽澜沉吟,“可她从前哪一次不是贵客呢……”
“不一样的,”小酌摇摇头,“沈医女这次是妙手回春典的医仙,是来给小白医病的。”
而从前,是无色庄未来的女主人。
无色庄不乐意接纳一个欺负自己人的庄主夫人,却一定会欢迎一个来医治庄主的神医。
萧挽澜一愣,不想她竟然想得通透,顺着她的话喃喃:“也是,婚约已解,她也不再是我的未婚妻子了。”
小酌听后眸光微颤,想起那一日花洛梭所言,支支吾吾问道:“小白,你跟医女解除婚约……”
“啪--”豆大的水滴砸在她的鼻尖。
紧接着,哗啦啦的雨珠倾盆而下,让人措手不及。
“喂--!”远处的沈鸣朝他们大声招了招手,“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前面有个村子!”
初夏的雨,来得迅猛,但并不会持续多长时间。
眼见无色庄还有半日脚程,一行人也不想叨扰村民,只双双拉了马找了个屋檐等雨过去。
沈鸣擦了擦身上的雨珠,用胳膊肘撞了撞身侧的花洛梭,嫌恶道:“花楼主,这村里又不止这两行屋檐,为何你偏生要挤在我这儿呢?”
花洛梭小心翼翼的攒着鼻尖的水珠,颇是优雅,不慌不忙道:“在下是个男子,若是单独一人站在人家窗边屋檐下,只怕会被误会鬼鬼祟祟,意图不轨吧?”
沈鸣斜眼睨他用绢布优雅地拂过下巴,冷笑:“花楼主这举手投足,说自己是贵家公子哥也没人会怀疑吧?”
花洛梭擦水的姿势一顿,眯眼一笑:“风信楼是挺有钱的。”
沈鸣嗤了声,“金玉其外败絮……”她忽地消声,猛地凑近花洛梭,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耳下,眸光微动。
花洛梭被她突如其来地逼近吓得往后一缩,忙捂了自己的耳下,面上勉强镇定调侃,“金玉其外着实不敢当。”
沈鸣勾唇一笑:“不,你当得起。”说着往后退了半步,抬眸望着雨珠从屋檐顺流而下,织成雨帘,悠悠道:“你看着雨帘一覆,天色也变得朦胧起来,谁还能看清这天上的乌云究竟是怎样的?”
“沈医仙这话里有话啊。”花洛梭用指腹细细摩挲着自己耳下,果然摸到了一处细微的脱皮,“天色灰青难看得紧,唯有用这雨帘迷目。只盼雨过天晴之后,再给医女看这初夏碧空。”
“好,我便等这雨过天晴。”
花洛梭但笑不语,小心地擦拭脖子的水,这一次,避开了耳下。
而另边厢,对面屋檐下的二人又是另外一派光景。
想要问出口的话被大雨打断,这番却再也找不到由头问出来。小酌有些局促,偏过头望着左侧的白衣庄主,抿了抿唇,思及他可能会说出的回答,再看了看对面跟花洛梭争锋相对的沈鸣,不由得往右侧挪了小步。
萧挽澜即刻便察觉到她的挪动,拧衣摆的手一顿,“不好意思,我挤着你了吗?”
话音刚落,白光乍现,随即一声轰雷炸响,吓得小酌惊叫了声,跳到了他身边。
“这一声过去,夏天就要来了。”萧挽澜用很安抚的声音道。
“嗯……嗯。”小酌拍了拍心口,往后紧贴着墙,脸色有些苍白地望着对面眉飞色舞的沈鸣,羡慕道:“要是能像医女那样,什么都不会怕就好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她师父。”萧挽澜笑着摇摇头,“否则也不会连夜跟着我们逃走,连大典的授衔仪式都不去了。”
“医女拿了头名,她师父却要为难她么?”
“坊主得知她拿了头名,只怕欢喜还来不及。”萧挽澜叹了口气,“只是她擅作主张答应与我解除婚约,违拗了她师父的心愿,更让坊主脸上无光,所以才会怪罪她。”
“婚嫁又不是只关乎颜面,”小酌嘟嚷道,“医女若是不喜欢,她师父怎能勉强她呢。”
“是这个理。”
可……若医女喜欢呢?是因为白衣庄主有了意中人,提出解除婚约,所以她才不得不成全他的心愿吗?
一念及此小酌低下了头,低声问道:“那小白与医女解除婚约,是什么,缘由呢……”
她问得极小声,在雨声中几不可闻,落在萧挽澜的耳里却一字一句清晰如落珠。
他深吸了口气,抬眸透过雨帘望着青色的天空。
小酌低着头不敢看他,绞着手里的马缰绳。
然而,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他压低了嗓音,悠悠道:“大概是因为……”
“咔擦--”又是一声炸雷声,震耳欲聋。
小酌下意识闭眼捂住了耳朵,待到震声过去才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因为……什么?”
“没什么,”萧挽澜惋惜地叹了口气,又道:“刚刚那个雷好像落地了。希望没事。”
对面的花楼主一直盯着他二人,忽的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沈鸣察觉到他莫名其妙的笑,背脊有些冷。
“雨帘虽朦胧,也盖不住一切啊。”花洛梭讳莫如深道,“偶尔窥得真相,便觉得有趣得紧。”
“你看到什么了?”
“医女,向在下打听消息,可是很贵的哦。”
“奸商去死!”
彼时白光乍起,炸雷震耳,白衣庄主动了动唇,什么都听不见,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风信楼楼主的眼里。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