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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凌寒飘香九千里 ...

  •   第二天因生与容君洗漱完毕,相携款款走向前厅,准备去教导已经差不多集齐的学生,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路上因生依旧是冷淡的沉默着,几乎让人觉得他已经灵魂出窍,直至孙鲂挡在容君面前,他才将眼神凝聚成一个焦点。而面对容君不动声色的回避和因生艳丽逼人却冷淡疏远的打量,孙鲂稍稍退后两步,才拱手行礼:“昨日与容兄欢饮甚好。”
      真是个不错的开头,除了那个“容兄”的称呼外,容君却笑得温柔,气质尔雅斯文:“孙兄开心即可择日再行酒令。”真心实意地。
      “……”孙鲂挺直背脊,倒也别有一番气度,“实不相瞒,此番前来,乃受我国国君之意,力邀先生出山相助。”
      孙鲂出生乐宁,如今在南唐朝廷供职。
      容君心中雷霆万钧,表面却不露分毫,只是稍微收敛了笑意,微哂:“不才容君曾托人告知天下君主,永不出仕。”所以才能在这个乱世里获得一片难得的宁静,安心育人,默然独处。
      孙鲂道:“我南唐与先生确是悠远,先生出生之时,恰逢南唐建立,另有太子李煜与先生同年而生,少时而惠,若能得先生相助,必成大器。”
      容君终于摒弃最后一丝笑容:“无人知晓我生于吴国?丁酉年八月,故国因内禅灭于南唐,如孙兄所言,吾岂非亡国之兆?且容君偏安陋巷,虽人微言轻,亡国之恨未敢相忘。”容君这话说得极重,文人最重风骨,南唐灭掉吴国,他不仕于他国已是忠诚,若是“认贼做主”,怕是一辈子都会为人诟病。
      看着孙鲂脸色幽深,其实很容易知道南唐朝廷派他来的目的,孙鲂不过忠君之托,也未打扰到自己,容君缓下语气:“孙兄请代我转达一遍容君的誓言:若非生死,永不出仕。”大概是这几年各国国君络绎不绝的邀请和他越发空前的名声终究让南唐朝廷忌惮了——虽然在他眼中不过是杞人忧天——明知道自己不会出仕,仍派孙鲂一探虚实,不惜戳他逆鳞,只为了逼他说出一句“若非生死,永不出仕”而已。
      朝廷那些人想的什么他很明白,就算不能为己所用,起码不能让敌人得到。
      孙鲂离开的时候对容君说:“我很佩服你,如此盛名,不忘初衷。”
      容君道:“我只不过是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生的糊涂日子罢了。”
      因生看着容君,垂下让人惊艳的美眸:“先生,上课了。”
      两人愣住,随即容君轻笑,指着冷淡静立从头到尾无视孙鲂的因生开口:“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不入局中。”不为物动。
      因生沉默,直到送走孙鲂,才缓缓开口:“我不是人,先生。”不过“聪明”这个评价倒是坦然的接受了。
      可对于这个反驳,容君只是温和地敷衍了一下:“嗯,凡人都是愚蠢的,我知道。”
      因生:“……”他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他说出的谬论从先生脑海中拔除呢?
      “其实,”因生艰难地想从这句话的阴影中走出,“先生是我遇到过最聪明剔透的……物体?”
      原谅我们的桃妖先生吧,他不知道后世有一个名曰“生物”的专有名词。
      因生的话听起来很诡异,偏偏容君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谬赞。”
      由于昨夜酌酒时兴致所向吟了一首《将进酒》,今天早上又被孙鲂带来的消息弄得郁郁,他干脆随性讲起了李太白,学生们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事实上,不管他说什么,他们都能从容君的话里获得养分。
      因生看着正在向学生讲解李太白《将进酒》的容君,感觉他在课堂上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认真,仔细,虔诚,孜孜不倦地把自己所有的理解教导给学生,浓缩在那些语言中的,不仅仅是关于诗本身的魅力,还有这个聪慧夫子自己汇聚成的独特智慧。
      他其实对这些诗词没什么兴趣的,毕竟在他漫长的生命里除了修炼,再感兴趣的东西也会烦腻,可是现在听着先生温淡如水的声音就忍不住沉下心静静聆听,听他说“太白之节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为权利所累,为案牍劳形,还不若纵舟江湖,潇洒一生”。就好像他重伤到无法维持人形的那八年,总是在清醒和昏沉中恍惚,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就是这个声音中温柔的安抚,甚至代替了日月星辰,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和宽慰。
      其实,就算没有因缘这一说,他也定会守他百岁无忧的。
      此时,有学生质疑:“太白生于盛世,曾居庙堂之高,先生也说,他是厌恶官场势力勾结才从此不仕,那他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无牵无挂潇洒不羁的吧。”
      “你说得对,他生于盛世,一身才学,自然想要施展,拿不起算不得厉害,只有拿得起后还放得下才是真正让人钦佩的。”
      “可是我觉得先生才学不逊于他,处事却更加潇洒。”
      “所以你们的先生就是那种拿不起的人啊,”容君浅笑,在课堂上他似乎从来不介意学生说些什么,就算涉及到他本身,也乐于评价,像是讨论别人一样的客观,“当局者迷,众人皆云我才华傲世,可真正跟我切磋过的不过寥寥,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只有不为外界干扰,才能真正的审视自己,当下乱世,若我出仕一国,难免劳心劳力,无暇慎独。”
      说到这里,他又环视四周,看着学生或若有所思或崇拜尊敬的目光:“即使如此,你们不可以我为例,就如同你们的师兄,不管身处何方,他们带着的都是自己的精神,而不是我的另一个复制品。所谓先生,承先开后,以人为生,我要做的,是启,而非塑。”
      “不过,我仍有一句话希望你们记住,这也是我不出仕最根本的原因——故国已灭,何处为家?”
      他的确是很适合做一名先生,因生想。
      很佩服先生啊,他能做点什么呢?因生慢慢踱进了自己的房间,展开一个画卷,开始着画。
      于是午时休息的时候,容君就看到因生拿来一个卷轴,似乎是打算送给他的新画。
      他疑惑:“为何送我?”迄今为止,因生的画作,除了桃花仙,都挂在他自己房中。
      因生说:“看。”你需要真相。
      容君强行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详预感,慢慢打开卷轴。似乎有一炷香的时间,容君才从画里抬头,复杂地对上因生的视线,对方眼眸清冷,仔细看看还能发现一丝自豪的痕迹,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骄傲,像极了需求表扬的小动物。
      容君清咳了一声,慢慢合上画卷:“因生,你认识太白?”
      因生点头。
      “如何相识?”
      “于山间迷路,救之。”
      “……”日行一善?不大像因生的作风……
      “他叫声很难听,”因生似乎看出来容君的疑惑,又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绝美容颜上划过一丝彻骨冰冷,他强调,“非常难听。”
      “……”都用上两个修饰程度的词语了,果然是忍无可忍了才丢他出去的么,容君强作淡定,“你为什么要画他的人像给我。”
      “课上,”因生坐下,看着石桌上因生已经收拾好的卷轴,“先生说他模样潇洒,真相。”
      唔……容君开始回忆。
      好像是跟学生开玩笑的时候曾经猜测太白的相貌,当时说的是“貌若惊鸿,潇洒不羁”?所以因生才会想要自己知道真相……果然是一个实事求是诚实真挚的妖精……吗?
      容君扶额。
      他说:“因生,不可对前人不敬,以后就忘了太白的模样吧。”
      因生默,他其实很想忘记来着,可是这个模样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_→,一时半会忘不了啊。
      容君说:“因生,以后不要随意给他人展示此画,免得……让人以为对先人不敬。”
      因生点头,伸手要接过那幅画,看着容君疑惑的眼神,开口:“投于灶,毁之。”
      容君:“不用了,既然你送给我了,那我就替你收藏起来吧。”
      容君拿着画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走还一边叮嘱因生:“记住以后莫要对先人不敬。”
      因生想提醒他,自己其实比他们更能称得上“先人”,但是“愚蠢的凡人”这个教训在前,作为一个有智慧的妖精,他决定他还是闭上嘴为妙。
      于是《太白肖像画》就成为了容君收藏因生画的第二幅。
      自然是跟《桃花仙》不同的原因,不可说,不可说。
      不过自那届以后的先生弟子说,他们从此再也没有听过关于李太白的故事,提到太白的时候,先生总是一脸高深莫测地跳过,说这些已经是讲过的陈词滥调,他立志要教他们新的知识,弟子们都被先生严谨的态度感动了。
      至于那些好奇的人,不如去问往届的师兄吧。
      不过后来某天,因生在先生的要求下替他拿房间里的物事时,看到了自己的那幅画,直直挂在屏风上,进门一眼就能注意到。
      因生问先生:“彼与屏风合乎?”那个东西真的跟那么古雅的屏风搭调么?
      先生镇定以对:“合,房内恰缺一物什。”
      因生:“壁画?”
      先生深沉:“驱邪画。”
      因生:“……”其实对先人不敬的是先生你才对吧。
      后《业史桃妖传》载:闻容君甚喜太白,桃妖著《太白肖像画》,赠之。容君动,珍藏之,此后无人得见。后容君笑言:汝之画技甚高,可作壁画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凌寒飘香九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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