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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别有幽愁暗恨生(上) ...

  •   可是容君最终还是不能逃避这个卷入乱世纷争的宿命。
      ——太子李煜亲自来拜访他了。
      那天黄昏,等到学生都散尽后,容君准备唤因生出门时,却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李煜。
      寂寞飘零,形单影只,坚强又脆弱得让人心疼。
      按理说,他们的见面只不过在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不曾离开那时的南唐,是看过这个随着皇上祭天的皇子一眼的。
      记得当时还是粉雕玉砌、清澈不染的少年模样,现在却成长成了一个出色的青年,听说“为人仁孝,善属文,工书画”,如今看他俊秀容貌,也是美男子了。只是眼神沉淀了太多的伤痛和坚韧,见之不忍。
      现在这个男子向他作揖,说:“重光请先生救南唐于水火。”
      容君叹气,轻轻扶起李煜,温和平静,为他沏了一被茶:“你知道我为难了。”
      李煜低头不语。
      容君又开口:“金陵一别,我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李煜说:“如果有选择,我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事实上,除了那一次隔得很远的会面,容君跟李煜曾经相交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的李煜,还没有受到任何重视,毕竟他是第六子,然而李弘冀入住东宫后,他前面的兄长开始相继死去,偏偏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他“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①的形容传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为了远离那些个自己并不喜欢政事,他终日以读书为乐,偶尔有艳诗传出,也是因为不敢把自己真正写出的诗句公之于众罢了。
      可是被人当做无所为的纨绔子弟感觉并不好受,李煜时常避开随身侍卫,单独混迹在金陵隐世文人之中,凭着自己的才气,倒也混出个“无双公子”的美名。
      他一向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身份的低调,却在一次又一次从那些文人口中听说“容君”这个名字后傲气顿生:“彼乃何人?与吾殊胜?”
      那个从来只是含笑看着众人流觞曲水各自为乐的老先生看了他一眼,他显然是众人间最有威望的,他笃定地开口:“容君,不是世中人,才学倾尽天下之绝。”
      并没有给出答案,可能是说自己连跟他比也没有资格。
      李煜有些愤怒,然而他也知道老先生的名声,心中倒是更想见他一面了。
      从此跟老先生交往颇密,先开始为了打听关于那个“容君”的消息,巧的是这时老先生说他颇具慧根,他也觉得老先生比宫中的夫子能够教他更多的东西,于是后来干脆就时常去老先生家拜访受教,认了个便宜师傅。
      某天就看到了老先生口中的容君。
      要说是什么感觉,就是那一眼,他就能肯定,老先生面前那个含笑温雅的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容君。
      有些人的气质,是这样从心里不同于他人的。
      容君的独特,就是独一无二的独特,没有理由。
      少年对他轻笑,他说自己叫容君,字什崤,是老先生的弟子,于他久仰大名。
      李煜当时还不知道,如果容君在见面的时候愿意告知别人自己的字,那就是亲近喜欢的了,不过得到这个“喜欢”的人,世间难有。话说回来,知道也没有什么其他作用了,因为容君在一个月后即将离开。
      他笑着跟老先生说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
      心中心思微动,然后就听见老先生问他:“什崤,缘何偏执?”
      他坦然:“为心。”
      李煜有些尴尬,这些日子听老先生隐晦地提过容君的身世,以至于此时他或多或少了解容君的心思,特别是像他这么傲气的文人,满腹经纶,经世之才,运筹帷幄,若是从一开始就立志远离官场,原因很好猜。
      他几乎是蔑视着南唐,或者说蔑视着那些背叛君主的佞臣,却不肯背叛由故国演变来的土地。
      乱世之间,这样的老先生口中的“偏执”,大概是不被很多人理解的,“成王败寇”,“时势造英雄”,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这一种迫不得已。只是这些理由在容君心中没有一个成立,他总是骄傲通透的,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坚持着自己的忠诚。
      人间难有,举世无双。
      ——但他还是无法割舍这样出色的一个人,他主动与容君结识,那一个月,可以说是他在文学方面进步最大的一个月,他日日出门与容君相聚,甚至忘记隐藏自己的行踪,也许是“天下除去此人,再无以论才者”的原因。
      容君离开的时候跟他说他要去做夫子。
      他说他要做时间最好的夫子,桃李天下,不逊大儒。
      他说他会永记得自己的国家,除非生死相关,永不入仕。
      他说所谓文人风骨本无定格,不过总是坚守本心。
      他说重光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会记得你只是无双公子重光。
      于是他才知道容君早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李煜在容君离开以后,再也对那些文人相聚不感兴趣了,见识过容君惊天的才华,所有其他的诗句辞藻都只是无趣单一的风景罢了,倒是他跟容君在一起作诗的风格一时难以改变,写出的几首诗都差点露馅。
      其实他印象最深的只有那首《后/庭花破子》: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莫教偏,
      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后来他身边的谋士为了韬光养晦,包括在这首词在内,有几首露馅的都或成为了别人的作品,或者在他的坚持下,成为“他人指点之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看到自己皇子的身份,真正想要去把握什么东西,否则,连写一首表心的词,都要受制于人。
      他想的不过是,在与金陵相隔千里的那个小小村庄里,那个号称“天下大学”的容君,能够如少年时一般,听他吟出“大教长少年”这样的句子,然后在彼此才懂得默契中,隔阂泯灭,只若初遇。
      这些他心中的心思容君有些知道,有些不知,有些明朗,有些幽涩,但是毫不影响容君自己的判断,他看着陷入回忆的李煜一眼,几乎是叹息着开口:“重光,就算是你,也不能将我卷入这一滩浑水,我不会回南唐,你知道的。”
      他复又看向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因生,他站在一边,安静又冷漠,却让他从心底不敢忘记那一份坚持:“不过是,携两三好友,教一世诗书。”
      李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看到了容貌倾城的因生,然而对方表情冷漠,眼神清冽,似乎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这种骄傲冷淡,平时给自己造成了一种他在俯视他人的错觉。
      李煜暂时不再执着在这个问题上,突然问容君:“朋友?”
      容君脸上仍然是温然的笑:“算是吧。”
      然后示意因生走进,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向他介绍:“重光,很久以前的朋友,现在是以南唐太子的身份出现的。”
      因生朝容君点点头,并不言语。
      李煜:“什崤的朋友果然都是出众风貌。”
      因生:“??”
      容君:“什崤是我的字。”
      因生:“(⊙o⊙)哦。”
      原来容君口中听起来熟稔的因生并不知道他的字,再想起第一次见面容君就向自己介绍了自己的字,李煜刚刚见到因生的容貌产生的奇怪不适感突然消失,心中划过一丝不知为何的喜悦。
      于是不经意间再接再厉:“什崤,我两阔别多年,今日得以重逢,无论前路未卜,去途殊同,愿与什崤把酒今日。”
      因生:“什崤禁酒。”
      李煜:“??”他怎么不知道容君有禁酒的习惯?
      容君:“……”你称呼改的真快,课时还是“先生先生”的,还有,我什么时候禁酒了?
      因生:“非,则栖于牡丹花下。”
      李煜,望向容君,眼神复杂:“……”没想到容君离京多日,竟乐在醉时与胭脂温柔为伍,不知是哪位红粉知己,妙语佳人。
      容君:“……”重光,其实他说的是你,而且,此牡丹非彼牡丹。
      如果李煜也要跟自己一起行酒令的话,想必又是一晚的牡丹成诗。=_=|||
      不过李煜终究也是不愿意看到容君沉浸在温柔乡中的,尤其他身边本身还有一个绝色美人,所以他说:“如此,彻夜畅谈,什崤可愿?来日一别,不知相见何期。”
      因生:“无期。”
      容君:“O__O”…”
      李煜:“因生何出此言?”却是有些恼怒了,他是看在容君的面子上,才对这个冷淡却不断挑衅(其实因生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啦…)的因生处处忍让,他身为太子,未来的君主,可以对容君百般尊崇,却没必要顾忌一个小小无名的因生。
      因生:“命定。”
      于是容君明白,这是因生刚刚算出来的,不过他日一别,竟然毫无再相遇的可能么?看着李煜少年清俊的模样,容君突然有些动摇了。
      他毕竟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接纳的朋友,
      李煜默然半响,刚刚的气势突然消失殆尽,他一向是对这些神异鬼怪的事情带着敬畏的,事实上,他的这种相信和尊敬恰恰是正确的:“因生可是精通占卜之道?”
      因生,高傲冷漠地瞥他一眼:“然。”
      李煜:“因生先生可能替南唐卜上一卦?”
      因生:“天机。”不可泄露。——真是惜字如金。
      李煜:“先生若能指点一二,重光将不胜感激。”
      话说到这个份上,因生倒也有些犯了难,这个人先开始可以拉近与容君的距离对比自己与恩人的牵绊让自己很不爽——虽然具体不爽的原因他也不大明白——但是后来他的表现倒是跟这世间大多已经对鬼神失去敬畏的人不同,很是让他满意。
      不过,若是出言提点,必定又是一段因缘相生,对他的修道之路难免造成障碍。
      于是他看了看容君。
      容君淡定对视,却沉默不语,只是温柔笑。
      因生觉得,先生好不……,明明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出言相求,自己是应他的请求才帮助,自然不用多结一段因缘,可是偏偏又不理会。
      因生又不知道后世有“腹黑”这么精到的词语来形容他家先生的性格的。
      也许是欣赏两人诡异的对峙欣赏够了,容君慢悠悠地开了口:“重光也是为天下而忧,因生就替他算上一算吧。”
      因生点头,马上回答:“乙亥年十一月二十七,亡。”这是因生从开始到现在对李煜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但是内容不怎么好就是了。
      似乎是被因生的直接打击到了,李煜脸色有些发白,他强作镇定:“先生不借用外物?“
      因生又是高傲冷淡地看他一眼,这次甚至带着蔑视:“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
      然而看了看容君的脸色,仍然是在笑着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面对孙鲂时因生曾经见过的暗黑,堪堪收住了后面的话,只是清咳了一下:“愿信则已。”

      ①:古人口中传言帝王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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