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穿无归》嫁膺

2、第二章

　　说到潘绣之才，只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据说在他刚及舞象之时，白城来了个疯和尚。袒胸露乳，蓬头垢面地整日游荡街头，口中疯疯癫癫唠叨着什么"天高几何，海深几何，长生以何"之类的。
　　一开始人们还纷纷嘲笑他不知所云，可是渐渐的，当这三个问题无论是德高望重的大儒，还是颇有才情的新秀都无法回答；当找他麻烦的人都无功而返时，大家才意识到，哦，这是个高人。那三个问题，并不简单。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找到答案，一鸣惊人。可惜等那和尚消失了也没人想出来。
　　直到这个问题传到年仅十六的潘绣耳中。
　　那时正是潘府夜宴。
　　十六岁的小人儿，还是不知世事的模样，本就粉雕玉琢，双目更是清泠泠如月下新雪，波光流转，便是一爿碎玉乱琼。
　　"天高十万八千丈，海深不过一石间。若问安得不死药，薪火相传无穷已。"童声清亮犹带稚气；遣词朴素，却让无数人勃然变色。
　　而那消失不见的邋遢和尚，不知何时出现的，笑眯眯看着小孩儿："你怎知天高十万八千丈？"
　　"你怎知它不是这么高？"
　　"你怎知海深一石之距？"
　　"随意扔颗石子，无论深浅，从海面到海底，不就是一石之距？"
　　"。。。薪火相传，好个火尽薪传，生生不息。。。"大和尚念叨两遍，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萧索，最后竟长长叹息一声"。。。可惜了，你是红颜刹利，纠缠火宅，不谛不听，不死不生。。。难难难。"
　　他明明说得大声，周围人却像听不见一样，唯有潘绣听见了，又似懂非懂。
　　大和尚矮下身子，摸摸孩子的头："天下间的美玉良材，怎么都与我无缘呢。。。若是他。。。"他又叹了一声，神情憋屈不似出家人，倒像是个老顽童："罢了罢了，臭道士说的对，一切随缘吧。。。"和尚作势欲走，突然"咦"了一声："不对不对。。。奇也怪也，你跟那小子一样，是摩诃双面像，诸法空相，不可知，不可解。。。。。。"
　　他神色凛阿，从怀中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翡翠四臂阿摩提观音："愿能保你平安。"
　　潘绣接过一看，翡翠是满绿，剔透水润；那观音更是慈眉善目，丰腴流畅。料子和雕工都是上上之选，毫无瑕疵。
　　"长者赐不敢辞，小子多谢了。"潘绣将玉佩挂在脖子上，郑重地拜了三拜。
　　大和尚微微一笑："如果将来遇上一个拿着白玉斗姆元君的人。。。算了，那小子可比你还。。。。。。和尚走喽。"他哈哈大笑，一挥袖子，似慢实快走了两步，身影就飘飘渺渺看不见了，让刚想出手挽留的潘家家主——潘贤，潘光禄，讪讪无语。
　　潘绣深吸口气，这金碧辉煌，笙歌曼舞，熙攘众生，这才海潮一般覆灭了他，粉碎刚才一室寂静。
　　神色间划过一抹极成熟的冷清，潘绣冲着潘贤天真笑道："爹，那和尚是谁啊？"
　　蜷在棉袖中的小手悄然紧握。
　　珠钗满头的大夫人复杂地撮了口六安瓜片，潘贤沉默。
　　不过是个庶出。。。明明是个庶出。。。。。。女人染了豆蔻的鲜红指甲掐住金丝雉鸡帕子，那明艳的颜色，仿若欲飞的凤凰，绝不死于无名寂火。
　　凤凰于飞。谁也拦不住。
　　潘贤突然哈哈一笑，拉过潘绣到自己身边坐下："傻小子，那是妙法和尚。。。那是天问。。。。。。"
　　被他占去位子的，是他嫡出大哥，潘祥。
　　本指望是个绣花枕头，谁知养出了个锦绣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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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绣从回忆里惊醒。此时天气凄清，梧桐叶铺设满目枯黄。红灯笼却高高挂起，寒风中暖橘的光摇摇曳曳，却不曾熄灭。他轻轻一笑，面目模糊在深冗的雕花回廊，赭门青瓦里，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透，风姿天成。
　　十一月初三，他的生辰。
　　潘府大宴天下。
　　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