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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回到现场时,他们终于拍到了最后一张。
      陈旧斑驳的金属安全梯,半截小平台看上去摇摇欲坠,七园羽躺在边缘,身上是一件做成剪毛貂皮模样的雪白坎肩,配有皮革镶嵌的长手套。紫苏则穿了件素白假狐皮连帽斗篷,从帽檐到领口再到衣襟镶了一条胭脂红的长毛,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两个人的发型都换成了长马尾,打理得光滑闪亮。D.N.派来的staff把一只样式奇怪的金属制品递给紫苏,那东西看起来像是紫铜做的,差不多有一公尺长短,尾上刻着D.N.的logo。
      我凑过去问,“这是啥?”
      对方热情地回答,“时空之匙。”
      “啥?”
      “这一季的主题。”
      细一看,那玩意还真有点像钥匙。
      我稀里糊涂地想:原来这套片子讲的是一个穿越的故事吗?
      紫苏照Gin指挥半跪在七园羽身边,手拄那柄精致的“大钥匙”俯身去看他,按D.N.的staff解释,最后一张片子的情节是讲七园羽身亡,紫苏以时空之匙的魔力回溯事件发生当初,试图救回搭档……或者不如说是情人?
      后期PS出烈火焚空,衬托他俩的白衣胜雪。
      这果然是个穿越故事!
      我瞠目结舌地想:这群人想必看多了《大话西游》。
      因是远景,换了几个角度不能满意,Gin咬牙切齿,念念有词,最后爬上加高的双层梯,猩猩一样蹲在上面咔嚓咔嚓按快门。聚光灯一下下的闪灭让人麻木迷惑,全场忽明忽暗。带点惊悚意味的刺眼亮光里,我睁大眼睛细看,一滴晶莹汗水自紫苏额上滑落,滴在七园羽眼角,泪痕般扫出一道最妩媚的瑕疵。
      七园羽不露痕迹地用手指压着胃部,他闭着眼,拍摄间隙却迅速睁开来看紫苏,轻轻说了句什么,紫苏点头。
      侧面看过去,他俩的睫毛美得如同漆黑蒲公英绒长丝絮,呵气欲飞。
      高桥突然轻声尖叫,跳出来喊停,吓得脸都白了,拎着喷雾匆匆跑上去对着紫苏的头发狂喷。背后一盏灯离得太近,炙烤得几缕长发都焦枯蜷曲起来,沙沙的一碰就断。
      Gin骂开高桥,继续工作。D.N.的staff脸色有点发白,扯扯我又指指紫苏和七园羽,“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头。”
      我回头看松井,他抱着头坐在地上,整个人呈濒临崩溃状。
      紫苏攥着紫铜钥匙的那只手被高温灼得通红,七园羽的嘴唇却在唇膏遮盖下都看得出没了血色。
      我张大嘴巴。

      我不知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一切悲剧、噩梦、意外的发生,只在前几秒钟内,其实当事人和旁观者多半都有所预感。那天就是如此,甚至我相信在场所有人和我有同样感觉。Gin一说“好了”,从梯子上跳下来,我们齐齐松一口气,却都异样地停了几秒钟不敢动弹。就在这时,七园羽低低的一声惊叫,衬得喧嚣之前的寂静更静。
      紫苏晃了晃,摇摇欲坠,他忽然松了手,紫铜钥匙重重一声落在地上,失去支撑物,眼看要栽倒在七园羽身上,他却拼尽力气一转身,手腕在安全梯粗糙扶手上滑过,想抓却没抓住,整个人斜斜擦着栏杆软倒。
      在场的女孩子叫得像被塞到洗衣机里的猫。
      几名staff一起冲上去,那狭窄楼梯却容不下我们,没办法一起爬上去接紫苏下来。七园羽拼命支撑起身子,紧抓着紫苏的肩,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边求救似的盯着我们。
      我冲过去七手八脚关掉那些烤得死人的灯,那边同事好容易找了几台辅助梯子过来,摆出救火的阵势,爬上去从七园羽手里轻轻接过紫苏,抬下来剥去那件皮草斗篷,在软垫上放平。七园羽从楼梯上几乎是爬下来的,一头扑到紫苏身边,跪在那儿紧攥着他的手,一边轻轻抚摸他额角,他两个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解散的长发湿漉漉全缠在肩上。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四下看了一阵,叫松井的名字,经纪人呆在一边,我抓着他手臂推到七园羽面前,男孩子一张苍白的脸,糊了妆,眼睛益发显得既黑又深,他咬着牙说:“快帮我通知燕先生。”然后陡然低头。
      紫苏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瞳孔有些散,视线游移了一刻,停在七园羽身上,手抖了抖,反过来握紧他,轻轻叫,“阿七。”
      七园羽浑身发抖,“……阿紫。”
      “我没事……”停了一下,他重新攒足力气,“是我不好……阿七不要哭。”
      那句话有点语无伦次,七园羽却仿佛被雷劈了,身体向前一栽,差点软倒在紫苏身上。
      他绝望而又无力地说:“你不要吓我。”
      Gin仿佛也有点呆,站在原地不动,表情十分微妙。
      高桥英俊而娘娘腔地跺了跺脚,拿起一支唇膏走过去,在他脸上大大地打了个叉。
      要不是情势紧急,我几乎要爆笑出来。已经够混乱,还要分出人手去拉住咆哮起来的Gin。高桥一扭一扭地从我身边走过去,扔开唇膏,忿忿地说:“大不了不做这一行。”
      我想为他鼓掌。
      我是和其他几个staff拼车赶去医院的,没有跟保姆车的资格,所以被解散回家,但仍然放心不下。

      抵达港区医院后托了关系进去,几个人自发买来冰咖啡分发,分头拦住闻讯赶来的媒体。松井焦头烂额,对每个人说谢谢。我暗暗叹气,这样慌乱,如何办得了大事。
      从医生处听说紫苏中暑虽然严重,好在并无生命危险。我们齐齐放下一颗心,热了一天,想抽空去洗个脸,进了洗手间却听见有人在厕格里呕得搜肠刮肚,声音十分痛苦。我本有点敬而远之,陡然觉得多少有点耳熟,硬着头皮冒了被当作变态的危险,过去敲敲门,“需要帮忙么?”
      隔了半晌之后门上传来轻轻的两声敲打。
      我汗毛直竖,一脚踢开门,才发现门并没有锁。七园羽半跪在马桶边,湿透的衬衫在脊背上勾出锋利的一个V字。马桶里一片殷红……是血。
      ……他服药的姿势那么娴熟,显然有长期服食镇痛药的经验。
      该死的我怎么没有早点察觉到!
      我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把他弄出洗手间的了,一个印象却无比清晰。攥紧他的肩扳起来时,掌心里单薄的肩骨圆润而棱角分明,微微地痉挛着,隔着薄薄的一层肌肉和湿透的布料,那感觉简直并不像人体的一部分。我抓住他的长发劈头盖脸兜到脑后,露出脸来,嘴唇上湿腻淋漓的全是血,沿着下颏和脖颈直淌下去。
      毫不夸张,我吓得脚都软了。
      这会儿要是突然进来个人,无疑会以为我谋杀了他。
      事后福田同我讲,“听你叫得那么夸张,我还以为你在洗手间里遇上了□□犯。”
      我无力地回答,“那他可真有品味。”
      拍摄对象一个中暑到差点心力衰竭,一个直接热损伤导致消化道大出血,大概也是Gin工作以来遇到的最大事故。
      坦率地说,我很替他俩觉得不平。倒不是恋上色相,以他俩的才气背景,实在不用屈居在KUSU这样的小公司,受Gin的气。每个人都知道七园羽出走英伦后风光无限,而紫苏虽然有着黑历史,到底是世家出身,在业界不啻天潢贵胄,两个人复出却悄无声息,默默被KUSU签下,步步收复失地。
      KUSU又叫“楠家”,老板二十年前也是玩VR的,艺名楠银莲,立身的乐队就叫“楠家”,每个人艺名都以“楠”为姓,出过几张单曲,一张专辑,后来便大浪淘沙不了了之,只有他一人仍留在圈内,耗尽积蓄开了这间小公司,专门扶植新人,以管理严谨且富有人情味著称,十几年下来做的也有模有样,业界里有一点名气。
      然而配上他俩昔日风头,终究是太寒酸了些。
      但归根结底,这与我无关。
      这桩意外最后留给保险公司收拾,老板细心加上贴心,自掏腰包给旗下艺人都上了保险,想不到这次救他于水火,否则那两个人耽误的通告加上休养的假期,全算进来怕不要赔掉他半条命。只是虽然这样,到底也让人很暴躁。固然七园羽很有点一意孤行的劲头,可是这种时候经纪人跟在一旁是做什么的,难道就放任他俩发疯?这道理连我多少都懂,不知松井吃错了什么药。

      于是松井消失,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经纪人换成了奥莲德。一个长成那个模样就容易令人质疑其职业性质的美女,不客气地说,她容貌姿态美过WAX旗下半数以上签约艺人,KUSU更是完全不够看。背后我们叫她夹竹桃,她听见大笑,不以为意。
      她名叫Oleander,昵称奥莲。初见时她握着名单斜觑我们,一个个扫过去,中指不经意磕着桌面,忽而一停,“福田君,小泉君。拜托您二位了。”再一顿便意味深长地停下指头,玫瑰金Trinity指环倏尔一闪,“石桥君?”
      我应了一声,她眉睫一抬,“拜托了。”
      隔几天的工作又是District Nine的硬照拍摄,且不知为何,照样选了Gin,日程公布之后大家议论纷纷,紫苏和七园羽照旧淡淡的,我却有些不放心。眼看日子临近,虽然十分逾矩,还是硬着头皮跑去找了奥莲,吞吞吐吐将上回的事说了说,奥莲听完冷冷一笑,问我,“喝茶么?”
      桌上她自己带来的莱俪水晶盘里一壶玫瑰花香得教人骨头发凉。
      我说,不,不喝。
      她十分英国式地耸一耸肩。我便退出去,有点不知所措。
      到了那天才知端的,奥莲准时姗姗而来,闪亮亮的过膝长靴,鞋跟绝不低于十公分,紧窄黑色绸缎镂花小外套,超短裙,V领打底衫,雪白胸口几挂玫瑰金项链,又高雅又性感。
      论卖相,奥莲绝对是经纪人里的翘楚。这些日子的接触,工作能力也是不差。
      ……只是不知道能否对付得了不讲理的。
      她看透我心思似的笑了笑,懒洋洋说:“开会。”
      一个会开得我醍醐灌顶。
      上车之前,她对我们几个说了最后一句话。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听我指挥,多余的事,一件不准做。”
      我听不大懂,不过很快就明白了。

      Gin的助理一开门,先给迎面的彪形壮汉吓了一大跳,光头,墨镜,黑西装,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肌肉块垒,怎么看都像黑客帝国里的虚拟人物,一言不发伸手过来,砰一声重重推开大门。
      随后一个年轻女子潇潇洒洒地走进来,鞋跟敲得一路玲珑清脆,摘下金色太阳镜,脚步不停,“我是DOKUEIKA的经纪人奥莲德,预定了Gin先生今日10:00的拍摄。”她啪地一转身,“人呢?”
      摄影助理跟在她身边,明明身高不差多少,却不由自主缩着头仰望,“老师还没来……”
      奥莲面无表情,“拍摄场所、化妆间、更衣室、休息室都在哪儿?”
      她身后高大保镖袖手一站,气势非同小可,在场的人都巴着眼看,一脸不知所措。
      化妆间只是靠墙一排镜墙加上几把椅子,至于休息室,Gin的工作室向来没有这种东西。
      奥莲冷笑一声,拍拍手,“干活。”
      她一声令下,我们几个立刻从保姆车上搬下东西,开始组装,之前也在公司里演练过多次——虽然当时十分懵懂,不知这有何用。
      等到我们把一切准备完毕,Gin工作室里的staff都看傻了眼。奥莲随意看了眼腕表,想必略为满意,点了点头,对保镖下令,“接他俩进来。”
      紫苏和七园羽是由两名保镖一左一右陪伴进门的,却被黑色遮光伞挡得严严实实,一直护送进我们用轻质组合挡板圈出的封闭休息室。七园羽四下看了一圈,表情有点怪异,又看奥莲。
      奥莲理都不理他,“化妆师呢?”
      高桥怯生生地在一边举了下手,“这里。”
      “就位。”
      高桥大气不敢出,乖乖带着几个助理跑回镜墙前坐好。
      奥莲踩着细高跟靴子走出去,我不敢擅自跟上,便留在原地。七园羽怔了半晌,问紫苏:“她要干嘛?”
      紫苏摇摇头,“不知道……你要不要先歇一会儿,这儿还有躺椅呢。”
      那正是奥莲吩咐我们带来的,组合式休息室,两张躺椅,便携移动餐台,旅行用保温箱里是今天早上刚出炉的奶油泡芙、苹果派和新做的青瓜火腿三明治,都切成一口大小,保温壶里是牛奶和鲜榨葡萄汁,一热一温。
      奥莲的声音遥遥传进来,“两个人都躺下休息,叫高桥君给你们敷个面膜,渴了饿了,点心饮料都问福田君去要。石桥君和小泉君把衣服挂好烫好,配饰理好。”
      我佩服死了她的巨细靡遗。
      过了不大一会儿她在门口脆生生地放话,显然故意这么大声,“无关人等踏进这区域一步,就是您二位失职。”
      保镖肃然答应,声音洪亮得震耳朵。
      我禁不住摸摸胸口的工作证,还好,还在。
      我们都记得,开会时奥莲的原话其实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捣乱偷拍,给我拧断了他的贼爪子”。

      我实在心痒,摸到门口偷看。大概因是自家工作室,Gin只比约定时间晚了几分钟出现,一进门看见自家摄影棚里拔地而起一片封闭空间,先是一愣,刚要骂人,陡然看见斜签着坐在全场唯一一张高脚椅上艳妆的奥莲,表情不由得缓和下来,过来伸手相握,“这位是?”
      奥莲跳下椅子微微一笑,那姿态要多妩媚就有多妩媚,握完手随即看表,“DOKUEIKA的District Nine代言平面广告摄影,约定10:00开始,我们早到30分钟,现在是10:04,模特已经准备充分,您打算几时开拍?”
      Gin没料到这一招,顿时有点傻,“啥?”
      奥莲好心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您打算几时开拍?”
      Gin回头看看自己那一群散兵,他性格散漫,助理和staff自然也一脉相承,明知他以往习惯是到了也不会立刻开拍,自然不会提前预备。
      奥莲又是一笑,“再给您30分钟,到时再不开拍,恕不奉陪。”
      她哼着没腔没调的歌走回来,抱着手端详紫苏和七园羽。
      七园羽在躺椅上有些不大习惯,屡屡想要坐起来,又被高桥按回去。
      他挣出一句,“……我们总不好就这么躺着吧。”
      奥莲清脆响亮地反问回去,“为何不好?”
      紫苏有点怯怯地问,“他不准备好,我们就真的不拍了么?”
      奥莲看都没看他一眼,“真的。”
      七园羽差点跳起来,“……那D.N.那边!?”
      “天底下只有他Gin一个摄影师?”
      她一句话把七园羽堵得无言以对,再环顾我们,“我的任务就是把这事搞定,你俩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好好发挥,各位同事的任务就是各司其职,那个傻蛋的任务就是给我把片子拍好,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别给他人添麻烦——也不做多余的事。”
      高桥扑上去搂她的肩,“奥莲!我怕我真的会爱上你!”
      美丽的女经纪人言简意赅地说:“闭嘴。”然后伸手掐掐高桥的脸,“收工请你吃饭。”
      我心知Gin没那么好对付,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却发现一起来的松本不知去了哪里,但看着奥莲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似乎倒不必担心。
      不到半个钟头,Gin的助理来报告,可以开拍。七园羽刚要起身,奥莲却一摆手,“别动。”
      她施施然走出去,门前盈盈一立,鞋跟不耐烦敲打几下,远远同Gin说:“试光是您的事,设备调好再叫模特登场,这规矩您总该懂的。难不成还让我家孩子在灯下面烤着?”
      Gin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想要骂街。
      奥莲却不理他,转身回来吩咐高桥为他俩化妆。
      D.N.派来的企划部主管就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奥莲自随身携带的银箔面硬质文件夹里抽出样片,同他低声沟通了几句,对方显然已经被她迷住,一叠声地说是。奥莲又气又笑,懒洋洋道:“我请您来,可是来给片子把关的呀。”
      那男生回过神来,忙冷静一下心神,认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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