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笑》兰陵一笑

4、第 4 章

　　月至中天，如洗月色下，驿站的庭院里，萧昀沐浴完，一身绛色宽袍，头发散着，末梢还滴着水珠，她一人独自躺在池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手边放着一壶酒，眼睛半眯，看着天上的月亮，初春的江南寒气还很重，但是萧昀却脱了袜子只着木屐。
　　不知何时，莫离出现在萧昀身后“殿下，春寒伤身，您这样躺在水边寒石上，脱袜着屐对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吧。”莫离声音不大，只够萧昀听到。
　　“我不冷，我有酒。”萧昀没有抬头，眯着眼似是要睡着了。
　　“殿下，酒多伤身，您喝得太多了。”
　　“莫离，你知道的，我是喝不醉的。”萧昀不睁眼都好像能看到莫离严肃的脸上不认同的眼神。
　　“殿下。”莫离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问吧，乘着我还算清醒。”萧昀直接帮莫离把话说了出来。

　　“殿下，净莲社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要您亲自出手对付他们的地步？”莫离终于开始倾吐心中疑问。
　　“净莲社的发展得太快了，在民间呼声又过高，何况社员中又有官员，那么，就只能‘抚’不能‘剿’，可是地位太低的人‘抚’不了，地位太高的人出面等于侧面承认净莲社的影响力，所以我这个地位虽高但不算朝臣的闲人最好。”萧昀说完又饮了一口酒。
　　“苏越，是真心帮我们的么？”
　　“苏越那只老狐狸绝不会真心帮任何人的。你以为苏越是真的不问朝堂事专做闲散人吗？”
　　“不是吗？若不是，他今日完全可以要求殿下让他重返朝堂。”
　　“苏越当年之所以会被贬斥，明面上是因为反对父皇为我祈福轻改年号，同时更指责父皇为我建造万福寺和温泉宫是亡国之兆才遭到贬斥。遭到贬斥之后，苏越自己脸上挂不住，才干脆辞官归隐。可是，你不奇怪么，一个三朝元老，说贬斥就贬斥了，满朝除了寒族出生且地位不高的几位门生外竟再无人为他求情，真正说得上话的几大家族都一致沉默。那是因为苏越出生寒族，士族出生的大臣都觉得他在朝堂的显位上时间太久了。所以才顺水推舟，而父皇本来就不喜欢苏越以直谏忠臣的面目倚老卖老一直干涉皇家事务，也就和士族一起心照不宣的把苏越打下去，至此苏越已经不可能翻身了。就算他当时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会还不懂？”
　　“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不理会殿下的请求。”
　　“莫离，我说过苏越是只老狐狸，你这种小白兔在他面前只有被吃的份。”
　　萧昀张开眼睛，看了站在她边上的莫离一眼，侧过身子，一致手撑起头，执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了口酒：“他之所以理会我么，这就有点复杂了，先说最次要的，就是皇爷爷的玉玦，皇爷爷对他有知遇之恩，当然对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来说，这个作用微乎其微，之所以能用玉玦叩开门完全是因为老狐狸心里还抱有父皇会念旧的幻想，但是这在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幻灭了，我不是他等的人。”
　　“等人？他在等谁？”
　　“等父皇或者太子的人，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可以恢复他权威的人，他渴望拿着玉玦去找他的人是父皇或者太子的亲信，所以看到是我的时候掩不住的失望和讶异。当然，相信这么多年的等待中他自己也渐渐意识到这个可能是很小的。你看他住的地方，到处都是竹子，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你以为苏越真的有这么喜欢竹子？这不过是老狐狸在告诉有心人自己光风霁月，历经岁寒不凋。你再看看他教弟子的书，都是儒家和法家的入世思想、为臣之道，若真心归隐那就应该教教弟子老庄，或者佛经茶道。这些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苏越知道自己重返朝堂无望，就培养弟子代替他回去。而我的到来至少能给他的弟子们一个绝好的机会，你以为我提出让他的弟子跟我走是偶然么？我只不过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适时的和他做了交易，他也很明白，所以他其实在答应帮我的时候就在等我开口了。”
　　“所以殿下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以为他当时的为难是真的？他不过是怕弟子成为了公主府的幕僚影响仕途，他要的是弟子尽快上位，那么在他有生之年还能告诉别人他苏越还在。至于我，倒也不是顺水人情，苏越的弟子的确出色，你看那个周靖安就知道了。”
　　“我不及殿下太多。”
　　莫离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莫离还有一个疑问，苏越很明显是欣赏驸马的，殿下为何不开始就将信拿出来？这样一来，苏越之前也不至于那么为难殿下。”
　　“你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苏越的确是欣赏攸宁，而且是真心欣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没有开始的时候把信拿出来。苏越当年贬斥根本原因虽然是寒族和士族多年的矛盾，但毕竟因我而起，你也听到了，他坚持称攸宁薛公子而不愿意称他为驸马，由此可知他对攸宁有多欣赏就有多恨攸宁娶了我，苏越讨厌我，打心眼里觉得我配不上攸宁。”
　　感觉到莫离眼中对这句话的不认同，萧昀轻笑了下，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是继续说下去：“所以开始拿出信只会使他更加厌恶我，他会更加替攸宁愤恨，甚至觉得我用权势逼得天下第一公子只能供我差遣了，因而我到最后才将信拿出来。”
　　萧昀看出莫离更加疑惑，笑了下：“攸宁的信不是用来说服苏越的，只是安抚的作用，安抚之后希望苏越不要在我背后做出什么小动作，所以，我虽然没看过信，但我知道，攸宁绝对不会在信中提到要苏越帮我，必然是在安抚苏越的情绪。”
　　说完这些，萧昀把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又躺下，闭上眼睛。莫离明白萧昀不会再回答什么问题了，只说到：“殿下，风凉，请早些回房休息。”
　　见萧昀没有回答，莫离知道这个驿站绝对安全，打算默默退下。
　　“莫离，你没有不如我，你比我好太多了，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明白，我们这些人都是坏人，费尽心机只为满足自己私心的坏人，我们这种坏人是永远不会快乐的，所以，记住，永远不要变成坏人。”这句话的说得声音不大，带着酒香似有若无的传入莫离的耳中，莫离一时竟恍惚了下，然后退下了。
　　莫离因为萧昀的最后一句话失神离开的时候没有发现庭院的另一边那个坐在轮椅中的青年不知何时到来了，轮椅在青草上驶过，没有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