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石不能言》六楼九号

26、二十六

　　陈华东站在青山观后山一片翠竹林下，抬眼望着高直挺拔的翠竹，心里在想：这是第几年了？
　　当初那场大战，致前殿御门尽毁，花了两年时间才修复，四方祸乱民生疾苦，他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不过是想尽力忘了那人，可每次一静下心来，眼前便是那人对着他轻轻笑道：皇上，我回来了。
　　他总不信白澈就那样死了，终于跋山涉水亲至青山观，求见易乾道长一面。
　　易离早已逃得无影无踪，青山观中无人主事，一片衰败荒废之景，更没有人能及青山派内门，见得修仙真人。
　　他呆立观门，心中苦涩，思来想去认定易乾在青山观内总有耳目，便跪在正殿三清天尊之下，不眠不休。
　　一跪整整三日，身后终于传来易艮道长的声音：“你这又是何苦。。。。。。”
　　那一年，他亲手种下这片竹林，对易艮道长说：“待这翠竹长大成材，我再来求见，只求道长告诉我他的消息。。。。。。”
　　一晃数年，他在这竹下已立了两个时辰，易艮道长却仍未现身。
　　他心中默默叹息，一道清风刮过，翠竹随风摇曳，身边突闻一人道：“皇上，等得久了吧？”
　　陈华东一怔，却不敢扭头，直到易石走到他面前，一身樵夫装束，后背背着个竹篼，笑意迎迎望着他。
　　陈华东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易石放下竹篼，里面是一些乱其八糟的草药野菜，抬头笑道：“这还是你种的竹子编的，倒是实用！”
　　陈华东明知心下狂喜，却突然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他上前两步，想伸手将易石抱在怀中，却又怕这是在做梦，小心翼翼伸手出去，贴到易石的脸颊上，触手温暖舒适，和当年一摸一样，他轻轻唤道：“阿澈。。。。。。”
　　易石站立不动，随他抚摸，满脸笑意道：“皇上，是我！”
　　陈华东心中又喜又悲，正要将易石揽入怀中痛哭流涕，却远远望见一个身影立于竹林另一侧，双目清冷望着他们。
　　那人虽站得远，却自有一股脱于凡俗的清绝之态，独倚于世仿若仙人。陈华东忍不住再看一眼，却见那人已收回目光，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易石的手已经摸上他的额角，轻叹道：“听闻皇上勤政爱民，劳心劳力，不足而惑，这鬓角居然长出华发。。。。。。”
　　陈华东终于伸手来抱他，按在怀里低声道：“当年我以为你死了。。。。。。如果不勤勉些，只怕自己也要活不下去，如今我已老了，你却一点都没变。”
　　易石任他抱着，却哈哈笑道：“皇上，你是人龙，我却是转生后的狐妖，若追根就源，你还当叫我一声太祖爷。这可不能比！”
　　陈华东心绪终于平静了些，又抬眼望了竹林对面一眼，那人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陈华东忍不住问：“那边那位道长，是在干什么？”
　　易石低声道：“不用理他，他一向性情古怪，喜欢站着发呆。。。。。。”
　　陈华东心知易石只是胡说八道，也不再问，却见那人仿佛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又远远地抬眼望了易石一眼。
　　易石却拉着他往竹林旁的房舍走去，避开那人视线。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易石终于站起来要走了，陈华东不舍，又上前抱紧，低声苦道：“要到何年何月再能见你？”
　　易石笑着拍他的后背，慢慢道：“我毕竟是妖，如今又有许多不便，你好好做皇上吧。。。。。。”
　　陈华东低低道：“我与你，是再无可能？”
　　易石道：“皇上早已清楚，人妖有别，何况我对皇上，并无爱慕之情。。。。。。”
　　陈华东无言以对，伸手捧住易石的脸，看那熟悉无比的眉眼，心中珍而重之，低头吻上去，却被一柄拂尘挡了开。
　　易艮道长怒气冲冲地声音传来：“早跟你说他心术不正，对你有所企图，你答应我的话都忘了？”
　　易石冷眼看他：“这不是被你挡着了吗？”
　　易艮睁大眼睛盯着他，大叫：“我要是不挡着，他就跟你啃上了！”
　　陈华东呆若木鸡，易石却脱开他的怀抱，拍拍他肩道：“皇上慢走，我若得以下山，必去看你！”
　　易艮指着陈华东对易石道：“你还要去看他，他做他的皇帝，你好好修行，他过些年就死了，你去看什么？”
　　易石双眉紧蹙动了真怒，易艮一眼望见他的表情，接下去的话也不敢说了。
　　易石扭头来看陈华东，陈华东却截住他先开口道：“不用多说，天数命定有何可怨，我见得你，十分安心。”
　　易石点头，顿了一顿，伸头过去亲了亲陈华东的额头，低声道：“你多保重。”
　　易石转身离开，易艮惊吓之余，伸手从怀里摸了颗药丸，扔给陈华东道：“贫道嘴快，皇帝莫要见怪，这药给你调一调身子，你七魄亏损，只得轮回几世方将养得全，对你未尝不是好事！”
　　陈华东拜谢，易艮连忙转身追着易石去了。

　　易石当年无知无识之间以为自己魂魄已失，却又慢慢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仍聚着他的神魂。他本能地感知，慢慢想起了自己是只狐妖，又慢慢记得前因后果，心底传来一阵钝痛，逼着他睁开了眼睛。
　　双眼不过是微启了一条缝，他躺在青山峰千年不化的冰泊之上，连眼睫都凝着厚厚的冰霜。
　　他虽醒来，气息并不流转，肉体凡胎在那冰泊之上冻得瑟瑟发抖，他想爬出那冰泊，却连手脚都张不开。
　　身边落下一人，将他从冰泊抱入怀中，一股暖息直入肝腹，酝贴入骨，他忍不住抱紧，直到那人将他带离冰泊，全身暖洋洋的，他终于查觉到这人是谁。
　　易石挣开那人，站直身子退了两步，慢慢拱手道：“多谢易坎道长相救。。。。。。”
　　对方半天没有说话，易石也不抬头，易坎终于道：“是你体内存有一脉道息，那日失了内丹，你师兄同以锁魂阵压制三魂，再靠灵力聚七魄不失。你那一脉道息终保魂魄附体。。。。。。直到如今方才醒来。。。。。。”
　　易石心下感慨，当年被木钉锁了妖力，逼他于体内另劈门径，竟以妖体破出阻碍成以道修，不以内丹妖力行功，专以炼气，竟因此得以重生，可他也知道那锁魂阵的威力，还有日以继夜以灵力聚七魄不失，实在不是易坎随口说说那般容易。
　　他如今妖修无望，体内这点微末道息，不知何年何月能得进益，更说不上报达众位师兄的恩情，便低头对易坎道：“承青山派之情，救我性命，如今不敢再打扰诸位道长修真，白澈告辞了。。。。。。”
　　易石魂散之际，人身也保不住。易坎本要自绝性命随易石赴死，却因易艮死拽着易石的腿不放，大吼大叫：“他狐身不化，狐身不化！”
　　易乾突然记得易石妖力被封时，体内那一脉道息，便与易震启锁魂阵，众人轮番于这千里冰泊上凝聚他的魂魄，竟然是反天命造化，为这妖修重启道身。直到易石的那脉道息渐渐重生，易坎又于这冰泊间守了十年，才守到他睁开眼睛。他知道他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却并不慌张，只低声道：“你去哪儿，我陪着你。”
　　易石咬牙微怒，却也不好发作，只道：“我与你前事已清，如今还是各走各路吧！”
　　转身离开，易坎抬眼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待离得远了，便慢慢跟了上去。
　　易石边走边感知体内道息，却一丝也体悟不到，看来当初伤得太狠，还得慢慢来。
　　他走了一段路，却又被人拦下了，易艮冲上前来将他抱个满怀，菩萨神佛念叨一圈，再忍着哭腔道：“你可算活了，师兄守了十年，你就只知道睡！”
　　易石挣扎一番，终就没能离去，他不肯上青山峰顶，便回到了上栖峰的茅屋住下。
　　易乾看他平心静气安于世外之态，松了口气，却又对易艮道：“他以往性情外露心胸宽怀，你我却忘了他本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当年他与易坎之劫，便做到决然之极，又被我等伤得太狠。。。。。。尚苦我与你五师兄不存外情，全力以赴杀了易坤，他又怎么会一命抵一命。。。。。。”
　　易艮叹道：“小七早就决心如此，是不肯让大家为难。。。。。。他狐妖之躯，不怕积怨受业祸，也是了无牵挂。。。。。。”
　　二人说到此处再说不下去，默默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