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石不能言》六楼九号

27、二十七

　　易石住在上栖峰的房舍中，易坎便守在不远处的石崖上，刮风下雪不离不弃。他不上前解释，只离得远远地守着，似一棵青松寂静默然，又如岩石坚毅不动。
　　易石心中苦闷，只当不见。
　　那一日易石见过了陈华东，大约是心性难以平和，远见着易坎跟着他回到上栖峰，忍无可忍出来道：“别站在这儿了，你倒是神仙之体可餐风露宿，我等小妖经不得食之无味睡不安寝，易乾道长还是走吧。”
　　易乾站定无语，好半晌伸手一挥，易石再抬起头来，已不见了他的身影，终于喘一口气，回了房中。
　　又过一段时日，易石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站在上栖峰望着远天山水，冲着那一片山崖大吼：“你给我出来！”
　　四面明静无声，过了好半晌，易乾慢慢现出身形，他果然仍旧守在这里，只是易石不愿见着他，他便用了术法隐了形迹。
　　易石气得不轻，伸手指着他道：“你好。。。。。。好得很！”
　　易石拂袖而去，从此只当这人是透明的，他能与易乾易震说上两句，也能和易艮相交如初，却从来不看易乾一眼，众人化解不开，也只能望之兴叹。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易石修行毫无起色，心下烦乱之极，走出门来，一眼望去，不见易坎的踪影，也不知这人是隐了身形还是真不见了，心中却更加烦闷，只得又返回屋中。
　　这样过去十来日，易坎终未现身，易石也未往心里去，直到易艮来找他时，问：“怎不见师兄了？”
　　易石道：“他一向神出鬼没，我怎么知道？”
　　易艮茫然，想了想却劝道：“小石，所谓不知者无罪，当初师兄那般对你，只因他不知道你是易石，你连老四都能原谅，却苛责于他，你躺在冰泊上，他一守十年，我每次去看你，就见他坐在那儿望着你，那些苦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比你受的罪少。。。。。。”
　　易石无语，这话他早听易艮说了几十遍，听得耳朵生茧，易艮却仍在喋喋不休：“若不是大师兄阻着他，他早跟着你灰飞烟灭了。。。。。。”
　　易石只当听不到，自忙自的，易艮跟着他转圈圈，看他铺晒草药，理好菜蔬开始造饭，实在无趣，只好灰溜溜走了。

　　又是十几日，仍不见易坎身影，易石唤过两次，不见人现身，便也罢手，可听闻他不曾回青山峰去，心中又有些不明不白的焦惶。
　　这一日入夜，易石闭目嗅得一丝血腥味，连忙爬起来打开房门，夜幕重深之中，易坎远远站着，他正要开口，易坎却丢来一个瓶子，易石接住，听易坎道：“麒麟血，你快喝了。”
　　易石惊到极点，双目如夜色明灯，定定望向易坎的身影，易坎却已飘了出去，易石怒道：“你不要跑！”
　　易坎脚下一顿，易石又道：“你过来。。。。。。”
　　易坎未动，易石举着瓶子道：“这东西我不要！”说着抬手便向易坎扔去，易坎仍然纹丝不动，却在瓶子摔到地上的一瞬间，一道白光堪堪拖住，易坎脸色灰白，半晌不言，上前两步轻轻将瓶子拾了起来，易石远远打量他，也不言语。
　　相传天方地圆，女祸断神鳌四足，以立四极，远古四灵守极，万年不移。
　　这麒麟，便是远古上兽四灵之一，只于传说中耳闻，谁得亲见？如今易坎说这瓶中之物是麒麟血，便是真的。
　　远古上兽神力高深，易坎半仙之躯，如何能得他的血？
　　如今易坎就在眼前，行动如常，易石仔细打量之余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如何得来的？”
　　易坎想了一想，轻道：“迷晕了他，砍了一剑。。。。。。”
　　易石愕然，却又听易坎道：“需及时服下，才有效用。。。。。。”
　　“你自己吃。”
　　易坎轻道：“我喝了也没多少作用。。。。。。”
　　易石朝易坎走了几步，易坎只抬眼望着他，夜色虽浓，二人却仍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眼见易石快走到易坎面前，易坎伸手一抛，将瓶又重扔到易石手中，轻道：“快喝吧。。。。。。”
　　易石打开瓶盖，一口灌下，麒麟血仿佛还是温的，血腥气浓烈，易石却只觉心下一暖，气流延着经脉流淌，全身说不出的气息磅礴。
　　易坎道：“你去调息，我守在外面。”
　　转眼间易坎消失在眼前，易石回身入定，调息运气，一日一夜不曾停息，神镜自照，七经八脉顺达，转眼竟然破境，分出神识。
　　易石惊天之喜，睁开眼来望着自己的手。
　　他明明是只狐妖，妖本无人神，实难修真，可他却靠着前世三魂，借白狐七魄之体，破境而立。
　　他冲出门去，一眼见到端坐于石崖上的易坎，慢慢平静下来。
　　易坎整日都是这般打坐入定的模样，可待他走得近了，那人仍未睁眼，易石心中古怪，慢慢嗅到淡淡的血腥气，看着易坎坐的那石头上纵横交错的液渍，被山风冻出一层霜来，却掩不住污红血色。
　　易石站在岩前不动，伸出手去摸了摸易坎的脸，易坎仍闭目不动，微微垂着头，脸上冰冷似铁苍白若纸，嘴唇更因风干裂出一层皮摺。
　　易石轻轻摇一摇他，易坎受不住力往自己身上倒来，后背衣衫破损，血污淋漓，背心处若大一个□□，仿佛是被谁的利爪伸到胸腹里一掏而空。
　　易石不信，伸手去探易坎神识，他寻便易坎身体每个角落，却再也没有找到一分气息。
　　易石心身突然空空如也，便如自己的心脏也被挖走了般，他跪下来抱住易坎，想大喊一声却也发不出声音，只剩一种即空且乏的无休止的痛，痛得恨不能死去一般。
　　易石猛地睁眼，屋外天光耀目，却是一个灿烂晴空，他摸一摸满头汗水，从床上跳起来冲出门去，山岩处空空荡荡，不见易坎的身影，也没有一地的污血。易石轻声低唤：“易坎。。。。。。易坎。。。。。。”
　　轻风微拂，吹干了他的冷汗，他渐渐红了双目，突然前所未有的害怕，低声吼叫：“师兄，你出来。。。。。。”没有回音，天地如此清静逸然，仿佛一切不曾改变，唯易石呆呆矗立，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流淌下来，他失声唤道：“别丢下我，师兄。。。。。。别丢下我。。。。。。”
　　光影微动，一人飞到不远处，却不敢走上前来，见他神情异样，自己也苍白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远山上立着两人，易艮深深拜服道：“大师兄道行高深，小师弟果然不是你的对手！”
　　易乾无奈一叹：“他二人一个痴情，一个情痴，我看着实在不忍。。。。。。”
　　易艮点头道：“易石做了这一世的妖，初入人道，执迷些实属常情，三师兄性子清冷，满腔情义抖不出一句，师兄若不给易石造这个梦，他怎么舍得放下人妖之别，断了三师兄的仙路。”
　　易乾又叹：“易石心情坚毅，此番若非易坎突失踪迹，惹他心神不稳，我也钻不得这个空子。。。。。。”
　　易艮点头：“三师兄这现身的时机也选得颇好。。。。。。”
　　易乾老谋深算捻须道：“我与他传书在先，知道他今日归来。。。。。。”
　　易艮又问：“说起来，这一个月他跑去哪里了？”
　　易乾诧异道：“不是说去取麒麟血了么？”
　　易艮瞪直了眼，“啊？”
　　易乾抿唇：“不是么？”
　　易艮连忙向易坎那方望去，一阵心惊肉跳：“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