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于石不能言》六楼九号

25、二十五

　　易石转身，眼见仍是一张稳重年青面孔的易震，却多了几分方外之士的仙气。易震急走两步，手中还捏着拂尘，将易艮扶住，皱眉望向易坤的方向。
　　易坤手臂上沾着易艮的血沫，张开五指扫去一道魔气，居然将血沫抹尽，再弹弹衣袖，风华无双淡笑道：“老五，你也要来淌这浑水？”
　　易震道：“你叛入魔教，杀了易石，难到我不该来问问你？”
　　易艮刚与易石相认，听了易震之言，脸上显露一丝古怪，忍不住望易石一眼，却见易石面色肃目，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遂忍住。
　　易坤却冷笑：“易乾谎话连篇你也相信，他不过是斗不过我，想要你们做帮手，才栽赃于我！”
　　易震沉默，易艮道：“你这一身皇袍满脸妖气，难到也是栽赃不成？”
　　易坤傲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本是皇亲国戚，苦修几十年，享些荣华又有何错，但却丝毫没有对不起青山派，对不起你们！”
　　不待易艮开口，空中却又有人急快落下，接口道：“入我门中，便要谨尊约束，你为享荣华行之邪恶，杀孽不断，天地难容，何需诡辩？”
　　易艮见到易乾赶来，兴高彩烈躲到易乾身后，却见着易坎面无表情跟在他的后面。易艮脚下一顿，伤势仿佛加重了两分。
　　他回头来看易石，易石却只盯他一眼，密言要他见机行事去救皇帝。
　　易坤不理易乾的话，他远远望见易坎，咬牙道：“三师弟，你也来质问于我？”
　　易坎不回答，只侧身问易乾：“人都齐了，你要做何解释？”
　　易乾叹一口气，虽面色平静，双目却显出无奈悲凉，低声道：“你只管恨我，易坤却不得不捉！”也不管易坎做何表现，扬声道：“易坤，你就地伏法，我便给你一条往生之道。。。。。。”
　　他话音未落，易坤哈哈大笑：“易乾道长，你先以易石之死引我现身，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撒谎，你如此伪道，如何好意思给我一条往生路，我又怎么会信你？”
　　易坤抬眼仍盯着易坎，声音平和了些，却掩不住伤心失望：“易坎，自你踏入青山派门中，师兄对你从来真情实意，如今易乾污蔑我，你却听之任之，难到你心里，就一丝一毫没有我么？”
　　易坤当着众人赤裸裸表白，除了易石，众人俱惊，易坤又道：“师兄等了你一百年，如今再也等不得了。。。。。。”
　　易艮在这紧要关头本不愿离去，奈何如今他不敢忤逆易石一分，待他摸入殿中去救陈华东，易石终于微微上前一步，此刻众人皆于震惊之中，易震站在他身侧淡淡望了他一眼。
　　他与这白狐只有一面之缘，并不曾想如今青山派清理门户，这白狐也参与其中。
　　易石微移一步，不等易坎开口答话，对着易坤道：“易坤道长，你可还记得当年将青山派第七弟子易石逐出师门后，他去了何处？”
　　易石突然问出这样的话，便连易坎也忍不住望了过来，易石背对于他，他看不见那白狐面目，心底却微觉不祥。易坤自初便不将这狐妖放在眼中，如今听他突然说出易石，心下也是震动，皱眉望来。
　　易石见他不回话，继续道：“易坤道长贵人事忙，这等小事大约忘记了，小妖便帮易坤道长想上一想。。。。。。当年易石被易艮道长带到千里之外的一间客栈，躺了几日，易坤道长居然不辞辛劳前去探望。易石身无长物，口舌不灵，惹了易坤道长不快，你便杀了他，让他不得超生灰飞烟灭！”
　　易坤惊愕，众人却如耳边一道厉雷劈过，侧目怔怔盯向易石。易坤压定心神，抬眼冷笑：“你这狐妖谎话连编，易乾给了你什么好处。。。。。。”
　　易石却又笑道：“易坤道长果然忘记了，小妖再帮你想一想，当日你见得易石，被他猜出你的心事，一则你见不得他与易坎道长相亲，心生妒念；二则他是当朝遗世皇孙，你要帮着自己的皇帝哥哥斩草除根。。。。。。”
　　易石平静道来，众人仿若听的天方夜谭，易乾却自心底惊惧不已，他宁愿易石此刻也只是编的谎言，可心中却掀起涛天巨浪。易石再道：“他当年说你心生孽障，命里因果业报，从此往后，永不得与易坎道长并足而立。如今百年已过，不知你信还是不信呢？”
　　易坤咬牙一字一字吐出来：“无知妖孽，这等谎话你也编得出来！”
　　易石轻笑：“易石当时并不惧死，他言命死神活，自己得归于轮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却拿出一只魔簪，让侍卫刺入他胸口，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修身。。。。。。易坤道长，你与他有同门之谊，又是他的血缘亲人，在青山内门得青山道人教养数十年，却连这一点人心善念都没有，你如此心狠手辣，又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就有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易坤伸手，手中魔气深重，便是要将易石吸过来碎尸万段。口中怒道：“好奸猾的畜生，你编出这一段来，又能如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易震拂尘一扬，便得一道法障挡在易石眼前，转眼问易石：“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易石侧目望他一眼，低声道：“我跟在易石身边，亲眼所见，当然知道！”
　　易坤大吼：“你胡说，你一只百年小妖，那时候就是一只蠢物，如何知道？如何知道！”
　　便是易震法障，也挡不住易坤的怒气，易石周身气劲爆涨，得知易艮趁着易坤心神不定，带着陈华东已遁远，大喊道：“易乾道长，我所言之事，你信是不信！”
　　易乾从震惊中惊醒，望着易石的背影，一时间酸甜苦辣尝了个遍，却冲着易坤奔去，法力大开，口中只呼一字：“信！”
　　易石一笑，脚下一蹬，也跟着易乾冲上去，无惧无畏冲杀浴血，易乾转身来挡，叫道：“你躲远些。。。。。。”
　　易石一笑道：“既为报仇，为何要躲？”
　　易乾瞪一眼易石，远见着易坎双眉紧蹙木然而立，知他被易石的话震荡到极点，此刻却无力点醒他，心下焦急。
　　青山派弟子牵制易坤众手下，易坤一心要杀易石，直冲着他而来，然他身侧有易乾易震相护，三人成阵，易石又伶俐无比，易坤虽不落下风，一时也拿不到他，怒到极点。
　　四方黑气集聚，阴风呼啸天光暗淡。此刻天外云层翻滚如千军乱马奔腾，易坤身遭气息流转自如，魔力越来越盛。易石一怔，大吼：“不好，他放出了山中冤魂！”
　　冤魂囚于困室，不入地狱渐浸魔障，如今放出，得易坤召唤，便要流入凡间四处索命。易乾今日对付易坤，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苍生受难，救人与杀人，却不得犹豫。却听易石突然急呼：“易艮，你去将冤魂引过来，不让他们入世！”
　　易艮刚安置妥陈华东跑来，刚喘一口气又往城外飞奔，易震道：“易坤魔力高深，若将冤魂引来，我们必不是他对手！”
　　易石道：“冤有头债有主。先杀易坤，制住他的魔力，冤魂只会寻根而往，找他索要精魄。。。。。。”
　　易坤恨得咬牙，易乾与易震却未答易石，易石心下明白，易坤身死魔弱，被冤魂索住必魂飞魄散，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仍想留他一条往生路。
　　心中不静，手中一慢，被易坤扯住肩膀，硬生生撕下一层皮肉。易石肩上黑气蔓延，易乾连忙将他挡开，手掌按在肩上净去邪气。
　　易震挡不住易坤攻势，被扫翻在地，易坤却仍转身来抓易石，空中琉光闪现，易坤双眼一晃，伸手猛拍，手掌间紧紧压着一柄利剑，这剑被他制住，他却如同被一剑刺中般，双目显出痛色，抬眼望着远处站立那人，悲吼道：“你也要杀我？”
　　易坎知那白狐没有撒谎，可话中仍有隐瞒。他只想问个清楚明白，眼睁睁见他被易坤撕裂皮肉，终于出手，冷冰冰对易坤道：“你不该一错再错。”
　　易坤狂笑，一把捏碎剑光，叫道：“好得很！”他身上魔力又聚一层，身形隐隐闪动，易乾惊道：“他魔力不稳，会发狂的！”
　　易石退一步咬牙结阵，手中指形变幻，周身却暴露于易坤门面，易坤黑气如刀，内结电闪雷鸣，直劈易石，却与易坎的石破剑撞在一起，黑刀与琉光震出一圈波纹，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易坎并不入阵，只远远用剑替易石挡下袭击，易震与易乾护阵，斩杀了一圈妖物，易石结阵已起，身形一晃冲至易坤，一团光影刹那间笼住对方，易乾只来得及惊道：“锁魂阵。。。。。。”
　　易石已伸出尖利的狐爪酝出万丈光华，猛地插入易坤胸口。
　　易坤不信，他魔力比这狐妖高出数倍，周身如铜墙铁臂，小小狐妖的妖力，如何能夺穿他的胸口？
　　易石不仅夺穿他的胸口，五指一握，硬生生将他血淋淋的心抓了出来。
　　易坤痛到极点，忍不住惨叫一声。
　　易石全身笼在耀眼青光之下，手中心脏仍缠着黑气，却一刹间被他捏得粉碎。
　　众人皆呆了呆，却听易震愕然之极道：“你。。。。。。你用了内丹之力。。。。。。”
　　话音未落，易石力揭，被易坤一掌拍飞出去，摔在地上。
　　妖修之内丹之力，便如道修的元神暴发般，只为一瞬激出强大的妖力，但皆是以命搏命之法，易石如今内府空空，内丹和妖力都已消失无踪。他胸口痛无可痛，只余满手的鲜血和满嘴的鲜血。
　　易石喘着气，望着渐渐奔来的易艮与那漫天索命冤魂，冷冷笑道：“我一命抵一命，要他魂飞魄散。。。。。。你们若舍不得。。。。。。只管救他。。。。。。”
　　他字字泣血，众人被他这番铮烈之极说得心如撕裂般苦不堪言，易艮一眼望见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易石，先是一呆，再是怒吼一声扑了上来，泪水夺眶而出：“易石，你。。。。。。你。。。。。。这个傻子！”
　　天地间黑风不止不休，易坤倒在地上，冤魂已卷着狂风扑向他。他失了心脏，肉身已败，一时半会脱不出锁魂阵，如今终成刀俎下之鱼肉。
　　众人使出法力与四处乱撞的冤魂相斗，易石被易艮紧紧护在怀中，道息法力虽定住他的人形，他却慢慢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仿佛一搂轻烟便要四散而去。
　　妖修不比道修，妖修者，内丹如命，神魂不附体，内丹一失，元神散灭，识海也就空空如也，从此往后，再也没有狐妖白澈。易石更不比别人，他三魂本是借体重生，这具妖体承受不住，他也要散灭于世间。
　　易艮哭得惨烈，易石本想嘲笑他两句，却挣不出力气来，只想再多待一刻，记得易艮对他的好。
　　他这一世做妖，远不比上一世享福，满心都是痛苦难耐，都是求不得说不得，偏偏到了最后，还能被易艮这样护在怀中，痛哭失声。
　　身边又蹲下一人，将他从易艮手中抱过去，抬手往他体内注入真气，易石体内空空如也，真气逼得他呼吸困难，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易坎看似平静，手却抖得厉害，易乾低声道：“他无妖力护体，你的真气入他经脉，他承受不住，只会崩坏了肉身。。。。。。”
　　易坎紧紧抱着他，深喘两口气，嘴唇靠在易石的额角，低声道：“你别怕。。。。。。师兄马上来陪你。。。。。。”
　　易石笑一笑，声音如云雾般低而缥缈，却一字一字听在易坎耳中：“易坎道长。。。。。。易石早于百年前魂飞魄散。。。。。。他于我处不过留一丝念想。。。。。。。报仇即灭。。。。。。你二人劫数也是终了。。。。。。”
　　易坎也笑一笑，嘴唇一点一点亲吻易石的额头，慢慢说：“是否终了，师兄说了算。”
　　易石痛苦地闭上眼睛，只是轻轻摇头，嘴唇蠕动，若非修道者耳聪目明，实在已听不清楚，“别跟着我。。。。。。我不会原谅你。。。。。。”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忘了自己在哪里，陷入一片无知无为之中。
　　易坎紧紧抱着易石，也低声道：“我不要你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