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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短篇 - 遭遇爱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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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悔高中有假期的时候虚度光阴而不选择去打工,不在难得的私人时间里做些有建树的事。
当时班上有个男生,家里虽非大富大贵,也不愁吃喝。我和他交情算是不错,暑假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去麦当劳打工,我拒绝了,原因是周围的舆论告诉我,端盘子的服务员是低档次的工作,对事业发展没有任何帮助。我不知道一个高中的男孩子需要考虑抑或拥有何种事业,只是盲目地随波逐流。
我们总认为走弯路是浪费时间,放弃思考盲从他人的经验就是捷径就是聪明。我没有去过外国念书,不能判断国外的情况,只知道国人教育观念的扭曲。
在酒吧这样复杂的工作环境里摸爬滚打,被缺乏经验的自己弄得手忙脚乱,总算是摸出了一点门路。当然,其中少不得张起灵的提点。虽然疲累,但比生命中任何时候都要快乐。经过吧台时下意识的偷瞥,下单时默契的对视,仅仅是目光所到之处能轻易找到他的身影,满足和安心就盈满心间,仿佛只要有他在,我便可以无所畏惧。
和张起灵从酒吧后门出来已是凌晨三点半,这样的生活节奏过了足足一个星期。赚来的钱我一分也舍不得花,我想尽可能地存些钱,以便将来能多多少少减轻他的负担。
凌晨的香港有种沧桑的美感,偶尔会出现几个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酒吧陆陆续续地关门,走出来的人脸上尽是疲惫和空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许是想笑,却又哭了。
“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淡定帝竟突然咂舌,我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抓着一同狂奔。
张起灵跑得极快,十分熟练在小巷里七弯八拐,我被他拽得生疼,只能倾尽全力跟随他的脚步。风声在耳边喇喇作响,惊险避过从半空伸展出来的衣架,脚下跨过不知几个酒瓶,房屋后巷排水渠的味道很臭,我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突然来了个刹车,我直接就撞到了张起灵的后背。“嘶——”喘不过气还要撞断肩胛骨,这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来者。
“别说话。”张起灵闷声说道,长臂一伸,揽住我的腰,竟把我整个捞起来夹在腋下。
这是干嘛,拎鸡吗?!我正要骂娘,双脚就悬空了,眼见着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远,如果不是我魂魄离体,那必定是跟着超人一起升空。
只消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在公屋突出的二楼阳台着陆,那是老式的粤式建筑,像是骑楼那样,栏杆是菱形的,上面种了不少吊兰,还有一盆天堂鸟。
“小,小哥……”对于张起灵这个人,我总是充满疑问,他散发出致命的神秘气息,让我不由得想靠近,想打听。
“嘘,别动。”
我这个人不容易抓住重点,譬如现在,他把我按在阳台的地面上,我的第一反应却是瓷砖铺的地板,衣服可以不用洗。
“我係PC3947,蘭桂坊後街發現兩名可疑男子,二十五歲左右,身高一米八零……”
下面的巷道传来粗矿的男声,我不能完全听懂,按照经验来说,PC后面跟着号码在港剧里面常常出现,代表警员编号。
原来是招惹了条子,我屏着呼吸只等避过风头。不过我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多久,我和张起灵身高差不多,他整个身体压着我,手臂撑在我的头侧,目光撞着目光,鼻子顶着鼻子,嘴唇就快要靠在一起。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羞涩又让人迷醉。我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数阳台的栏杆。
他腾出手来扳正我的脸。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心跳变得很快,就像随时能冲破胸膛,我竭力地想恢复平静,却蓦然发现他的心脏也激烈地鼓动着。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警察对讲机的沙沙声已经慢慢远去,但我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我低声问他:“你是飞上二楼的么?”
“……Parkour,我在爱尔兰的时候玩过。”张起灵唇角一勾,拉出一个笑。那一刻,我竟觉得倾城。
“你说说,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玩心一起,我抬起脸,轻轻地磨蹭他的鼻尖,如小兽一般的亲昵。
“很多。”他任由我胡闹,保持着笑意,眸子里亮晶晶的。
太阳逐渐升高,光线也变得斑斓刺眼。我们一宿没睡,回到旅店也只是草草冲了个澡就继续往外跑。踩着水泥地板,呼吸着公路的车尾气,这个世界在我眼里显得疯狂而野性,我想要这样的生活,我期待这样的明天。
避开繁华的弥敦道,更不走富人区,专门去些穷酸的地带,企图寻找昔日的香港。晚上的时候我们才去了维多利亚港,我坐在岸边的石墩上,着迷地看着穿梭的游轮和嶙峋瑰丽的摩天大楼。张起灵一反常态地静坐在地上,脊背挨着石墩。
吹着晚风,咸咸的,觉得通体舒畅,我伸了一下腰,语气懒懒的:“不拍吗?”
张起灵摇摇头,说:“需要寻找独特的视角。”
“怎样的视角才算独特?”
“美的。”
“怎样的才算美的?”
“至善,至恶,皆为美。”
说罢,又是一阵沉默。我对拍摄没有偏好,没有研究,自然也不能给出有用的意见,不如干脆和他一样,将这幅美景收在心中,就好。
“吴邪……”张起灵突然开口。他叫了我的名字,我有点晃神。
“我要离开了。”
他说「我」,并非「我们」。我心下一凛,正色道:“我和你一起走。”
他张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选择流浪这条路比当初的你要大五岁,这几天也证明了至少我有活下去的能力,而且我能在生活上照料你……你讨厌我吗?”
幸好张起灵摇了摇头,不然我就要备受打击了。
“那不就行了……”我将视线投向被微风吹起波澜的海面,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呢喃着说,“我想给你一个家。”
简短的话语消散在咸腥的夜风之中,我没提,他也没问。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低沉而悠长,久久回荡在维多利亚港的上空。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收拾行李,装作我刚失窃,张起灵救了我的样子去报警。警局查到我按照正常秩序入境的记录就相信了我,我撒谎说没有家人,希望警方能够直接遣送我回深圳蛇口,我好直接在国内补□□件。
然后我们被安排等在警局的办公厅,香港警方的办事效率比我想象中要低,我和张起灵坐在长椅上等了几乎四个小时,在忙忙碌碌的大厅显得尤为突兀。苦等了许久,才有一位女性的警员来通知我们有进展。
钢化玻璃做的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我的父母,二叔和三叔。负责案子的警员解释说,父母一发现我失踪,就报了警,杭州的警方查到我在深圳有过境记录,就将案子移交给香港警方,谁知没几天就有人将在深水埗捡到的我的钱包交给警方。今天我一报案,他们就马上通知了我的家人。
我讷讷地站着,木若呆鸡百感交集。
父亲刚想开口,被二叔拦住了:“小邪啊,既然你不愿意去国外,我们也不会勉强你。一家人有商有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跑出来,让大家都担心了。”
“爸、妈、二叔、三叔,对不起……”
我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心情。我并不憎恨父母和亲人,他们养育了我,出发点也是善意,我离家在外,遇到危险,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坚强地挺直脊背往前走。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即使他们要骂我打我,我也欣然接受。但一想到张起灵,他孤身一人,又要再次漂泊,激动的心却往下沉。
我不愿让他一个人。
母亲走过来抱住我,紧紧地。我下意识地看向张起灵,他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站在一旁,一个人站在人流当中,我们的生命,他人的生命都与他无关。他看着我,一语不发。
他要走。这是我脑中唯一的信息。
父亲和三叔对张起灵帮助了我的事表示谢意,又说我已经休学了两个多星期,必须赶回学校。父亲将联系方式留给张起灵,说:“如果张先生来杭州,我吴家必尽地主之谊。”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他摇摇头回绝了,直接转身走出了警局。
我连忙跟母亲说:“妈,我去和他打个招呼。”
说罢,就箭一样地飞奔出去。我跑出警局大门,发现他已经走到了马路的另一边。只是个淡漠的剪影,我却一眼认出了他。撒足狂奔,就像那个凌晨被他拽着那样没命地跑着,身后是尖锐的喇叭声还有大声的叫骂,都在一瞬被我抛在身后。直到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住他巨大的登山包,我才嘶吼着喊出他的名字。看着张起灵特有的静如止水的脸,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忽然懂了,他口中所说的独特的视角。
他给我递来一瓶水,我“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擦擦嘴,将水瓶还给他。
相顾无言,似有千千语。我的嘴巴开开合合,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还是张起灵开的口:“再见。”
“不要说再见!我连肺都跑穿了不是为了听这个。”我鼓起勇气望进他深潭似的的眸子,胸口砰砰直跳。
“你有你的生活。”
“我权利换一种方式生活。”
“你的家人不会同意。”
这一点他没有说错。过了很久,我问他:“……小哥…你喜欢我吗?”
我会跟你走的,我吴邪说到做到,只要你需要我。午后的日头很毒辣,晒得人头脑发昏,没有风,头顶有飞机的轰鸣呼啸而过。
“……不。”他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个字。
你骗人。
可我信了你。
我们的旅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闷热的秋暑中我却有点发冷:“……即使这样,我也当你是朋友,是兄弟。如果你来杭州,记得要来西湖边的西泠印社,我在那里等你。”
我仿佛做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梦,梦里痴痴地喜欢上一个男人,追逐着他的脚步,他人很沉默,同时又是个温柔的人。如果不是心口有份经久不息的悸动,香港的那两个星期几乎要真的成为一个梦,被束之高阁。
回到杭州以后,我又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去大学里上课,晚上回去西泠印社过夜。那个地方是爷爷留给我的一处房产,是幢两层的小楼。我每晚都会点上一盏小夜灯,等着那个随时有可能归家的人。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份自上海发出的快递,里面是一本崭新的画册。刚出版,有浓重的油印味道。白色素雅的封面,只有标题几个黑字——「遭遇爱情」。右下角用花体字写着「Kylin Z.」。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收录的图片大多数是在香港拍的,记录着我们所走过的路,所遇到的事。照片拍得很好,是他的作风,低调的华丽让人震慑。看着这些画面,如同重新经历这次的旅途。下一秒,我定住了——
画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我。
那日在旺角的街头他给我拍的那张照片。里面的我微微地眯着眼,笑得很傻,背后是来来往往的人潮。
挨千刀的闷油瓶子,谁要乖乖等你。
所以,你最好在我出发找你之前回家。
我揉揉有点湿润的眼睛。窗外,有飞鸟疾驰而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