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深藏不露》雀猫

14、不用登临恨落晖

　　萧落木站在山顶看落日。

　　暮风不止，浮云万千，金灿灿的光芒照在小镇城楼屋檐之上。天际一边乌云密布，阴气沉沉，另一边却是照出透彻的光芒来，一边是雨，一边是晴，整个小镇都陷入光怪陆离的状态里。
　　陌上的行人也是统一服饰，鱼贯而列，他们好像是入侵的敌军，走到哪里，哪里就意味着毁灭。

　　他独自站在山顶，风吹得他那身黑衣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是一片无人料理的核桃树。树枝上还挂着几颗裂开的核桃果。偶尔有飞鸟掠过，发出凄凉的鸣叫声。
　　萧落木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此时此刻，他只挂念自己的刀，忘记了一切。

　　“最后一招，你可习得？”熟悉的女音从身后传来。萧落木转过身，与来访的女子面对面站着，绝月一身红衣，站在萧落木对面，显得越发娇媚张扬。
　　他看到藏在她袖间的刀，忽隐忽现，蓄势待发。

　　萧落木想要横眉冷对地指责她，但是多年的敬仰不是一夕之间可以摧毁的。他低下头，喊了她一声“师父”。说不出的颓废与沮丧。绝月却仿佛受到了侮辱，站在大风里，冷声说道，“不准再叫我师父。”
　　她想要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今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但是萧落木显然不了解她真正的心思，他面上的表情收敛了，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绝月看到他眼眸里有受到打击的痕迹。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就像失去主人宠爱的小猫，虽然依旧倨傲，骨子里却是悲伤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看到他另外一面，作为男人而不是徒弟的一面。绝月的眼神几乎要变得痴迷，似乎沉沦在萧落木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里，她挣扎了一下，像濒临死亡的蝴蝶，楚楚可怜地抖动着脆弱的翅膀，但她到底还是飞了起来，脱离了沦陷的危险。

　　因此她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她等着萧落木的反应。

　　萧落木没有表情的脸微微动了一下肌肉，很艰难，透着苦涩。“我叫了你十几年师父，现在要我改口，我恐怕办不到。”他凝视着对方依旧年轻的脸庞，她是不老神话，容貌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但是在他眼里，绝月永远都是站在高山之巅的长者，她流露出来的气质就是古老而神圣的。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个子小小的，被母亲牵在手里，瞪着松鼠般的眼睛观察我。那时候我收你为徒，不是因为你的母亲倾家荡产地来讨好我，也不是因为你天资聪明，而是你这双眼睛。落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的眼睛会比你的更加好看。”绝月陷入回忆里，忽然变得好温柔好怜惜。

　　萧落木迟疑不定地看着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还是用这般痴迷的语气。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却不敢再深思下去，只是盯着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绝月刀法一向不传外人，我从父亲手中得到权杖之后，却成立绝月门派，遣散家族子弟，向外招徒。家族里的人早已不服，成日在母亲耳边唆使她立弟弟为宗派掌门，我只有更加强势，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那时候，我身边值得信任的只有你和柳晔两个人。”绝月完全陷入回忆里，连萧落木听了也不禁动容。这些记忆，是他少年时期最热血沸腾的体现。上斩师叔，下杀师侄，清理门户之后便是对外扩张。那时候的他们还是盟友，以为凭着一把刀就可以征服天下。
　　可是事实是，光靠刀是不行的，绝月能够站到现在，靠的更多的还是阴谋与诡计。直到将最后的天真与善良抹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人生到底会走向何方。
　　为了她的野心，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成了蜉蝣。

　　“可是，后来我们也成了你的棋子。”萧落木从那些少年浮梦里苏醒过来，他想到柳晔的遭遇与死亡，那一刻他体内的血液冰冷得快要凝固了。杀死柳晔的，正是他。
　　绝月忽然笑了起来，“怪就怪，柳晔他太天真了。”他是书生意气，优柔寡断。但是她笑得太苍凉了，令萧落木也替她难过。柳晔也是她心目中的得意门生吧。

　　“你后悔过吗？”绝月收敛笑容，问他，“跟我学绝月刀法，你后悔了吗？”
　　萧落木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在你需要的时候拉你一把。”绝月感到自己的心猛地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表的狂喜漫过她的心间。但是萧落木接下来的话又让她跌入了谷底。“但是如果我那样做，或许我又会让你走入另外的歧途。”
　　他在提醒她，他只是她的徒弟，他并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权力可以扶持她。

　　绝月感觉满口黄连，苦涩难言。身份永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河。

　　“所以今天我们才会站在这里。”她抬起手拂去脸颊的乱发，这一抬手之际，袖间的刀闪过一道冷芒。她身上的杀气已经显露无疑。萧落木站立不动，他背后的乌云翻滚流连，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降临。

　　他眼眸里有痛楚，却藏得极深，极深。因为他不敢透露一丝一毫的软弱，软弱岂不是他面对绝月最大的弱点。绝月她最会抓住对方的弱点继而加之利用了。

　　绝月刀法，第一刀，望月。
　　月如云中花，风吹隐冷光。待到西沉时，辰星业已凉。

　　空中有冷芒一闪而过，萧落木看到绝月的容颜在刀光里慢慢沉寂。她的眼里竟然都是浓烈的恨意。他不明白，她的心思他全部都不明白，但是看到她眼里的恨意，他忽然开始明白了。
　　这个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恨。

　　绝月那双一直冷冷的眼睛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哪怕是一次，你就会看到一个女人是如此痴心地守护着自己的爱情，等待它发芽开花。但是现在她的爱情已经全部被毁了。
　　被你的漫不经心，被你的毕恭毕敬，被你的恪守礼制，给摧毁了。

　　萧落木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绝月。这个一身红衣的女人，强势厉害，她在他心目中是永远无法靠近的高山雪莲。现在她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表露了她的爱意。
　　浓烈得让他悲伤不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萧落木的刀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他的眼神含着冰般寒冷与厉酷。绝月盯着他的眼睛，抵在她脖颈的刀尖忽然开出一朵火莲，抵御了刀锋的进一步逼近。
　　绝月说，“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她手中的刀已经抵在萧落木的心口。

　　萧落木眼睁睁看着她收刀，退后。地上落着一朵火莲。这是流族少主才会的法术。

　　随着绝月的转身，她的爱情也灰飞烟灭了。

　　他目送着她离去，脸上感到冰凉凉的。他以为自己落泪了，但是不是，是天空落泪了。

　　大雨不期而至，倾盆而来。山间的树枝摇摆不定，犹如群魔乱舞。萧落木想，他应该追上去的。但是追上去又如何，他又不爱她，他对她只用敬仰之情，这一点，绝月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如她这般骄傲，她不会要一丝一毫同情的。

　　这场大雨似乎把他们仅剩下的师徒之情也洗刷一干二净了。萧落木忽然仰头望天，任凭雨水打在他的眼睛里。他明白了为什么死在鼠疫小镇的会是柳晔，而不是他，为什么灭绝苏家满门的也会是柳晔，而不是他。
　　因为绝月不忍心，她在以一种残忍的方式保护他。

　　但是，知道真相的他，没有感激，他只有来自心底更加的厌恶，这是一种耻辱，对于同样骄傲的他来说。所以绝月没有挑破这点，虽然她为了他，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不会领情，永远不会。

　　他们只能拔刀相对，抛开所有的恩义。

　　绝月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容许自己落魄一回。她像受伤的小兽，急需到一处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舔舔伤口。但是她所有的神经都是警戒的。
　　后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伴着刷刷的雨声。她转过身。
　　背后站着一个撑伞的少女，少女正看着她，无所畏惧。

　　柳措的出现，好像是个胜利的女王，在绝月面前有着炫耀的资本。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萧落木喜爱的女孩吗？不是的，她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个变化，让绝月毛骨悚然。

　　柳措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她只是像看陌生人那样打量着她。
　　她说了一句让绝月大吃一惊的话，“绝月，你是我见过最值得敬佩的人物。”

　　雨中的女子，虽然狼狈，但是依旧高傲。没有人可以折下她的一身傲骨。“我不想听你任何假惺惺的话。”仇人的话，她从来不会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