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深藏不露》雀猫

13、蜀江春水拍山流

　　萧落木回到小镇的时候，恍如隔世。

　　绝月站在客栈门口，一身红衣翩翩。她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他果然回来了。看到萧落木黑色的身影，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掩去了。

　　因为这个昔日的徒弟没有走到客栈这边，他走到小镇另外一条街道，手里握着刀，眼神冷酷地踏上了上山的那条路。绝月忽然明白他回来是要做什么了，她慢慢转身，走进客栈，红色的裙摆像出水的鱼尾，晃动了一下。

　　“主上……”蝶零走过来，担忧地提醒她，“不可心软。”她是看着绝月一路走过来的，现在是千钧一发时刻，容不得一丝闪失。但是绝月的态度让蝶零开始害怕。走到这一步，所有人都不容易。
　　绝月没有看她，她径直走上二楼，一边走一边说，“无事，明日我们再上山。”

　　她走到二楼之后，蝶零转身问身旁一直站着观河的碧瞳，“你看到了什么？”
　　碧瞳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明日我不能跟随你们上山了，我现在要渡河一趟。”
　　“你要去哪里？”蝶零失声问她。
　　但是碧瞳的身法极快，她原本就生得娇小玲珑，越窗踏水而去，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蝶零望着河面那道碧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不见了。她这是要去找谁？

　　河对岸，柳措撑着油纸伞沿着河流往下走去。她准备回到自己的家乡。前面就是一个村庄，她记得来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人在卖马，她摸出口袋里最后的钱，应该可以买一匹马了。
　　她放好钱袋，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当初中了蛊毒的手指依旧红肿，她似乎现在才感觉到痛。她呆呆地看着肌肉里涌动的小颗粒，这条蛊虫到底要在里面做什么？她想要把它逼出来，却徒劳无功。
　　柳措抬起头，忽然看到面前多了一道人影。

　　这个人仿佛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上充满了杀戮的气息。柳措往后倒退一步，她已经认出这个人了，是驭鬼公子凌歌。他怀里已经没有了死去的苏素才，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尚在人间飘荡。
　　柳措盯着这个颓废的男子，“阁下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凌歌抬起手，柳措戒备地往后躲去，他看了她一眼，才说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你不是想要报仇吗？”凌歌抬起手咳嗽了一下，“我也想要报仇，可惜凭借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是为了苏姑娘吗？”
　　凌歌脸上露出茫然而悲伤的神情，他没有说是，他只是说，“我炼成的傀儡全被灰飞烟灭了。”
　　原来他也是被抛弃的棋子。柳措镇定下来，“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是来帮我报仇的？毕竟你曾经为她做事。”
　　“凭我可以不要我这条命。”凌歌的回答让柳措吓了一跳。

　　碧瞳赶到这里的时候，凌歌和柳措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独自徘徊在河畔，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行走的踪迹。看来是凌歌有所察觉，将他们的气息隔绝了。女童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感伤神情来，难怪她怎么也看不透柳措的命格，原来是凌歌在作祟。

　　在山崖瀑布之下，凌歌当着柳措的面慢慢脱掉外衫。柳措看着他，有些心慌，“你要做什么？”
　　凌歌的肤色苍白，他是极其俊美的男子，此刻薄薄的内衫底下透露出肌理匀称的身躯，四肢修长健美，他站在河边的身影优雅如贵族。他转过头淡淡地看了已经红脸的柳措一眼，“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你都不要怕。我不会对你有恶意的。如果你实在害怕，可以闭上眼睛。因为我怕我会恶心到你。”
　　他说完就不再理会柳措了。

　　柳措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将身上的衣衫全数褪尽，她才惊慌失措地背过身去，脸上已经都是红晕。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然后是水被撩起洒到身体上的声音。柳措暗想，他难道是在洗澡吗？

　　凌歌全身的肌肤都泛着淡淡的白光，水里他苍白的容颜渐渐有了血色，他睁着双眼，无比忧郁地望着从四面八方游来的鱼。这些来自寒潭深处的鱼通体冰寒，接触到凌歌的肌肤，凌歌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双唇渐渐雪白。
　　柳措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到凌歌坐在河水里，身边围满了奇形怪状的鱼，他露出来的后背优雅直挺，肌理分明。柳措忍不住问他，“你在做什么？”
　　凌歌头也不转，他的面容上都是雪白的霜雪，实际上此刻他已经完全冰冷了，“待会我从水里出来，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会把我的性命交付给你。”

　　柳措不知道他会怎样交付出性命，但是她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因为她怕辜负他的嘱托。凌歌的命，加上苏素才的命，两个人的使命都交付给她，柳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河水里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犹豫，“不用怕，现在我记忆里有南唐门下的剑诀，我会把我的驭鬼之术一并传给你，到时你再配合萧落木的绝月刀法，对付她就足够了。”
　　这无疑是一条终南捷径。柳措有些担心，“若是我无法承受，该如何？”
　　凌歌却早已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我会把你带到这里，这些鱼可以帮助你。此处寂静，寻常人不会寻到这里，你藏在此处食鱼三天，饮水三天，再出去回到蜀中小山。”

　　等那时候，等待柳措的就是一场凤凰涅磐般的转变。

　　柳措惊讶地看到凌歌完全沉入河底，他那一头飘逸的墨发起初还浮在水面，后来也渐渐沉没了。柳措蹲在河边往下望去，只见重重叠叠的鱼游走着，遮住了凌歌修长的身体。
　　只有在这一刻，柳措才意识到凌歌的生命稍纵即逝。

　　就好象露珠，凌歌完全消失在了阳光之下，蒸发般无影无踪。柳措茫然地坐在河边，直到手指传来灼热的疼痛感，她低头看去，却看到自己的手指头忽然如泥土被植物根芽破开般，长出来一小株开花的碧绿根芽。一朵淡红色的莲花开在柳措的指头。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然后她下意识地将手浸入河水里，莲花遇水即开，一条鱼闻香而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鱼游过来，围着柳措的手指莲花打转。
　　莲花羞答答地泡在水里，它的花瓣渐渐被鱼咬碎了，零碎的花瓣随水漂流，柳措感觉自己体内涌动着莫名的力量。

　　她忽然站起身，踏水而行，一连使出行云流水的剑法，她站在河中小渚之上，慢慢领悟到这就是南唐门下的女子剑法。她舞得气喘吁吁，凌歌的身影忽然浮现出来，他面色僵硬苍白，直勾勾地盯着柳措看。柳措惊呼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
　　但是他冰一般渐渐融化在河水里了。他已经把他毕生所学都传给柳措了。

　　柳措呆呆地望着满河的鱼和冰块，她不知道这些都是凌歌幻化出来的虚境。

　　接下来三天，柳措独自呆在河边，渴了便饮水，饿了便吃鱼，直到河里传来腐烂的臭味，她才含泪双膝跪地，朝不知安息何处的凌歌拜了一拜。然后她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虚幻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