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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形依旧枕寒流 ...

  •   河面的风在呜呜地吹,好像雨水里牧童手中的竹笛发出的声音。

      这里的人长期被巫术压制着,已经有些麻木了。对于变幻莫测的天气,对于冷暖夏冬,甚至对于食物都失去了应该有的敏感。天气变化,于他们,是无关的,这世上的事情,连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他们还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呢。他们要做的,只有顺从,顺从,和顺从。

      因此当不公正的事情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指出来继而责骂,即使有,也会被其他人死死按住,制止他去打抱不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初初到这里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就像柳措和萧落木。

      此刻,客栈里空无一人,外面街道上也已经空无一人。这座小城已经成为死城。

      柳措以为自己在说出那句话后就会遭到毒手,但是绝月没有急着杀她。绝月脸上的表情依旧菩萨般温柔怜悯,但是她带给人感觉是深深的恐惧。柳措感到自己指尖在颤抖,泛着凉意。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忽视了蝶零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她面前只有红色,漫天扑来般的感觉,不容她躲过。绝月抬起手的时候,柳措眼前一花,一道黑色身影闪电般袭过来。等到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抱到了门口。身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萧落木。柳措抬起头仰望着他,眼睛里有莫名的湿意。

      客栈里的蛛丝越来越密集,而白色纸蝶从蛛网里逃飞出来,形成雪白的风帘,从里屋匆匆飞出来。萧落木手中的刀光明亮,霎时便割裂了这些红色蛛丝和白色纸蝶。绝月走过来,眼睛盯着萧落木。
      萧落木脸上露出尊敬的神情,但是他没有退步,他握紧柳措的手腕,决定生死同在。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她问萧落木,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怪异的微笑。红色的衣袍开始翩翩卷起,仿佛她面前有着来自大海的狂风,无端端的,绝月给在场的人感觉是一种凄艳。

      柳措开始不安,她挣脱自己的手腕,转身朝着客栈外面开始狂奔。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想去学什么巫术了。她只想逃离这里,逃离恩怨情仇,回到自己的家乡,给自己的小哥哥柳晔去守墓。身后那个处在哀怒里的女人实在太过悲艳了。萧落木跟上来,而他身后站着一动不动的绝月。

      蝶零撑着白伞款款走过去,“主上为何不再追杀他们?”她手心的白伞旋转不止,无数的纸蝶从而纷飞出来,掠过绝月眼前。绝月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冷下来,透出冷酷。

      “他们逃不远的。”

      ***
      柳措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剑客会背叛他的师父追上自己。雨后的风很大,很凉,吹在她有些僵硬的脸庞上,她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身后的萧落木,问他,“为什么要跟上来?”

      萧落木很难形容那时候的自己。有些狼狈,有些意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在他眼里,面前这个女孩就像早晨的露珠,透明单纯,但很快又会消逝。他只有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假装云淡风轻,“我们一起走。”

      要走到哪里,两个人都没有说,却都默契地走到了小镇河边渡口。

      萧落木跟柳措说,“我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那时候他们已经坐在小舟之上,在汪洋大河上飘荡。小船外是簌簌落雨,滴在竹条上,滴答滴答作响。柳措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脸木然的男子。
      萧落木依旧一身黑衣,肃穆冷酷,但是现在已经透出淡淡的疲倦神色,好像脆弱已经找到他。柳措忍不住移开眼睛,似乎不忍再看下去,她望着江面上被雨水击打起来的水泡,问他,“你做错了什么?”

      其实柳措想说的是其实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即使做错了你也是不得已的。但是想到小哥哥的死,她不想流露出对他的怜惜与原谅。说到底,他们都是可怜人,都是被他们的漂亮师父玩弄股掌之上的棋子罢了。萧落木却直到今天才发现,心里的苦闷与难堪不可谓不深重。绝月刀法,每一招刀法都是绝月教他的,现在要让他拿起刀反过来对付绝月,他完全做不到,所以他只有逃。
      萧落木靠在古旧的船身边上,说道,“我不应该在自己只有微不足道的力量之时就宣扬要平定江湖纷扰。我非但没有做到了,我还为虎作伥了。”
      柳措斜眼看他,心想他这是在做自我检讨吗?

      柳措没有说话,她好整以暇地听着他继续责骂自己,“十年前苏家被灭门,十年后小镇鼠疫爆发,我以为我站在正义的一方,竟然如此心安理得。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愚蠢不堪。”
      真不像平时的萧落木,柳措扑哧一声笑了,她打量着他,说道,“想不到你也有如此颓败的一面,以前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冷冰冰的,不通情理,永远站在高处俯视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物,现在你跌下来,还跌得很痛,我却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你。你也会伤心,也会懊悔。”
      萧落木微微诧异,“以前的我原来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吗?”
      “不是吗,动不动就要主宰别人的性命,好像使得全天下的命运步入正轨都是你的任务。”柳措握起手,忽然有些激动,“小哥哥的命运不就被你硬生生地改变了吗?你杀了他,以为是为民除害了,其实呢,那场鼠疫根本不是他主使的!你确实做了许多蠢事,但是现在你明白了吗?”

      有短暂的沉默,萧落木的开口有些吃力,“原来我这么傻……”那一刻的他,像迷途的孩子。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柳措又有些不忍,她虽然年纪比他小很多,但此刻她第一次有种安抚他的冲动。她没有深思自己的行为,她只是觉得她应该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柳措甚至有种把他拐带出来的感觉……

      萧落木抬起头看她,怔了一会儿,然后才恍然醒悟般说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原来他方才一直恍恍惚惚,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柳措有些无奈,“我打算回到小镇,至于你,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船很快就到岸了,萧落木问她,“你不打算再报仇了吗?”柳措撑着油纸伞,站在岸边,“那时我一时愤怒,便萌生出修习巫术的想法,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再怎么努力,也报不了仇了。你的师父,是个奇才。”
      绝月若是男儿身,或许就不用如此辛苦如此费尽心思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她的性情也应该不会变得如此阴暗难懂。柳措作为女子,心里是有种惋惜的。作为奇才,绝月的人生也不幸福。
      她的一辈子几乎都在争夺。

      “你一个人回去,一路小心。”萧落木没有登岸,声音有些低沉。柳措太高伞骨,默默看着他,“你打算回去吗?”
      萧落木点点头。他等着她问他为什么要回去。
      但是柳措什么也没有问,她转过身,很快就走远了,消失在烟雨茫茫深处。

      萧落木站在雨水里,默默想了很久,直到船家上来提醒他要不要开船。他点点头,回到船舱。过了一会儿,他问划船的,“有酒吗?”
      有酒,还有一坛好酒。萧落木独自饮酒,直到回到对岸,他已经醉倒了。和衣而卧,半响不动一下。

      他似乎想把什么事情都抛开,梦里不知身是客,直到此刻他才入骨地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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