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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潮打空城寂寞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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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哗啦啦地扑打下来,街上烟云茫茫如白云萦绕小城。
绝月一身红衣,手里撑着一把绸伞,从街头雨水里漫步走来。她到了渡口,揽过小舟的绳索,野渡无人舟自横,她上了这艘小舟,一叶孤舟,一撑竹蒿,沿着江水朝着河边客栈划去。
小楼春寒,萧落木站在窗口,远远遥望而去,便看到了这艘小舟。上面的红影越来越清晰,是他的师父。他抬起手,将沉沉的红色窗格推开,探出身体,凝视着江面的动静。
楼下的声响,自然一一落在他耳里。
但他不想动,他在等待,等待十年前的真相到来。
小舟停靠在客栈边,绝月弃舟登岸,到了客栈里。里面的气氛正是千钧一发。一只雪白的纸蝶扑翅在红色蛛网里。红蛛瞪着蝶零,“你又怎么了?”
蛛网下,是奄奄一息的苏素才。她更像是一只白蝴蝶,染血的白蝴蝶,连呼吸都含着死亡的悲痛。
绝月站在门前,开口,“是我让她阻止你的。”
客栈里的人纷纷转过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有畏惧的,有愤恨的。柳措诧异地看到这些人恭敬地低下头,给绝月让出了一条路。绝月不是蜀中的人,她是绝月派的掌门人,但是这些蜀中人对她尊敬畏惧。
而苏素才在看到绝月的一刹那,心里忽然清明了。她知道了那个被她不小心知道的秘密是什么。
柳措心里隐隐滑过什么,她看着绝月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绝月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普天之下,还没有女人可以穿火红衣裳穿得像她这样美丽张扬。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她也毫无畏惧自己的仇家找上门。
也没有人敢找上门来,送死。
“主上。”蝶零低下头,吐出这个称呼。
客栈里的人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人也听到了。萧落木站在客栈木梯口,因为这个称呼,他顿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师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绝月颔首,她站在这些伤痕累累的女孩子面前,仿佛女神降世,君临天下,威严与美丽并重。她原本就是个令女人羡慕的女人。但是现在,柳措和苏素才眼中只有仇恨。
家破人亡,是她们共同的遭遇。
绝月说,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她的野心终于可以不用掩饰着,在黑暗中秘密进行。很快她就可以登上武林最高的位置,所有的人都会在她的脚下匍匐生存。她的野心,大象无形,即使是天空,也无法完全包容。蜀中就是她最厉害也是最关键的底牌。来自各地的豪杰都已经被她驯服。
绝月的第一步棋,就是苏家。
满室寂静,红蛛他们口中的“主上”原来是她。连巫术天才的凌歌也惧怕如斯,她真正的实力深不可测。
唯一不意外的只有苏素才。她白衣之下都是鲜血。如果她会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死,她也会毫不意外。她默默地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着死亡降临。
绝月快要走到柳措的时候,忽然脚步一错,转而走到苏素才前面。她弯下腰,看着气若游丝的苏素才。居高临下的样子让苏素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回她。绝月的影子落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好像死神的羽翼在悄然张开。
苏素才抿着唇看她,如果现在她手中有剑,她会毫不犹豫地刺入她的胸膛里。绝月看着她,满怀怜悯。“十年前,你从苏门逃出来,遇到的那个斗笠女人,她是南唐门派。”苏素才慢慢瞪大眼睛,她在等着她下文。绝月的声音含着无限的悲悯,“那个斗笠女人,是我。”
苏素才终于崩溃了。十年,她敬仰了十年的师父,竟然也是自己仇恨了十年的人。
她忽然想到自己为了精深内力而出卖自己贞洁的事情,她满怀羞愤,“女子之招,也是你骗我的?”绝月喃喃念出那一招,“绣床斜凭娇无那……这一招是真的,虽然路数不正,却是唯一一条终南捷径。”
她因为这一招,从中也搜罗了无数钱财。天下好色之人,绵绵不绝。
绝月最享受的时候便是这一刻,看着对手在自己悲悯的眼神里挣扎着,然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死去。对方的死亡,也会在她心间留下无法抹去的阴影,她会如失去亲友般痛苦,甚至恸哭不已。但她是享受的,她享受着来自对方的痛苦和自己的悲伤。
她这样的情绪与想法,没有人可以理解。只有萧落木,只有这个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剑客,才会明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苏家,我们苏家,是毁在你的手里的。”苏素才终于落泪,十年仇恨,终究化成了两行清泪。“柳晔他,到底年少,成了你手中的棋子。”
绝月伸出手,她的手指洁白修长,干净修整。她帮苏素才慢慢揩去眼泪,就好像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在苏素才刚刚投靠南唐门下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安慰她的。帮她抹去眼泪,然后教她剑法。
刀与剑,有着互通之处。
“有时候你们实在太单纯了,像长不大的孩子。”绝月的声音里含着寂寞,“我一个人站在高处,看着你们,觉得你们很可怜,却又想让你们变得越来越厉害,变得可以跟我站在一起,甚至把我拉下来,让我一无所用。但是你们没有,你们傻乎乎地撞上来,非要跟我来个鱼死网破。”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先杀了你们。”
原来她在责骂他们,你们太蠢了,我只好出手灭了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苏素才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原来我们在你眼里如此渺小。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苏素才靠着桌子,身下是一滩鲜血。她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绝月轻轻地说道,“你好好去吧。”人生太苦,走了也好。
柳措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的面目依旧那么美丽,神情依旧那么悲悯,但是她做出来的事情,却是如此伤天害理。她不会屈服于她的,她绝不会像苏素才那样,在仇恨与畏惧里挣扎着死去!
就在寂静的瞬间,客栈的门再次被推开。是姗姗来迟的凌歌。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苏素才。绝月站在苏素才面前,拦住他,“你不可以将她炼成你的傀儡。”
凌歌仿佛没有听到,他径直越过绝月,就要去抱起苏素才。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苏素才忽然睁开眼睛,她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闪出光彩来,仿佛起死回生了。凌歌凝视着她,“跟我走。”
苏素才这是回光返照的瞬间,她心里也清楚,所以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抵抗,这个男人,看来确实是喜欢她的。既然只是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开心,她又怎么忍心违了他的心意。她温顺地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凌歌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手冰凉没有温度,反倒是苏素才,残留着最后的温度,温温暖暖。他抱起她,像抱着一只白蝴蝶,从层层蛛网里走出来。苏素才靠在他的肩头,她睁着眼睛,朝上望去,她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男人。
萧落木茫然地看着她,他看到苏素才嘴角微微翘起,她在对着他笑,带着满足的神情。他不知道,苏素才心里正在想自己多么幸运,竟然可以让她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萧落木。
泪水从她眼睛里滑落,滑过她脸上的刀痕,带着隐隐的疼痛。这是萧落木带给她的痛。
凌歌抱着她走出客栈,这次绝月没有出手阻拦。她满怀怜悯地看着他们、
一旁的碧瞳眼睛里忽然下起了风雪,蝶零看到这个向来冷情的女童眼睛亮闪闪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问她,“你在为苏姑娘感到悲伤吗?”
碧瞳摇摇头,“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何必为她感到难过。我悲伤的是驭鬼公子。”
“凌歌怎么了?”蝶零问道。
“跨出这家客栈,无从去处的他,又该怎么办。心爱的女孩已经死在怀里,他不愿再驭天下鬼魂,只有将自己化为一抹幽魂。”
门外,是天清地朗的世界。凌歌却一脚跨入地狱般,失魂落魄。
绝月挪到脚步,她走到柳措身前,“现在,轮到你了。”
柳措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当中。她茫然地看着绝月,这个哥哥的师父。她原本也是敬仰她的。天底下,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人物,野心勃勃,又美丽聪慧。但是绝月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哥哥,你还有一个可以为了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恋人。”
“我只有哥哥,没有恋人。”柳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