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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936年的威胁 ...

  •   惩罚汤姆的事根本无需我的父亲亲自动手,我不知道他随便指派了庄园里的哪个庄农,那用荆棘条鞭笞的场景我也无从感知。埃莱娜恳求男人,“爸爸,汤姆才来不久,他一定不是故意惹出这样的麻烦的。”
      男人点了一支烟,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埃莱娜,你得为你妹妹考虑一下,如果安娜没有摔在草垫上,她很可能会丧命。”
      埃莱娜面色苍白看向我,她的眼里带着愧疚和不安。我内心又忍不住地想为她自以为是的善良而呻吟,“爸爸说的没错,”我看着埃莱娜,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是汤姆没有拉好马驹害得我摔下了马背。”
      夜晚我路过埃莱娜的房间时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不过,从前她养的一只小贵宾死后,她也是足足伤心了一个月,还特地让人为它做了一个小墓碑,墓碑上的悼念词也是她亲手写的。想到这里,我笑了笑,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晚上埃莱娜恢复了精神,男人没有把汤姆赶回孤儿院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她哭了一夜的眼睛没有浮肿,脸上带着健康的粉红色。头发也打理得很好。看不出曾受过心灵伤害的样子。晚上我回到房里时,看见女仆正在帮我整理床铺,她的手指冻得发红,也肿胀地厉害,我就意识到她昨天一定又是照顾了埃莱娜一夜,又是用冰袋给埃莱娜的眼睛消肿,又是拿热毛巾热敷她干燥的脸部。
      “你对埃莱娜再好,她也会觉得理所当然。”我对女仆嘲讽道,“反而是我,如果你对我好一点点,我也会感激涕零。”
      女仆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娜娜你是在抱怨我对你不够好吗。可是埃莱娜小姐真的很可怜,她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肿过。在我昨天照顾她的过程中,她还在一直在催促我回去休息。唉,娜娜你为什么要偷偷地跑出去找汤姆的麻烦呢,也许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昨晚给你洗澡的时候发现除去脖子上划破的小伤口,娜娜你几乎是完好无损嘛。如果你没有故意找那个男孩子的茬,埃莱娜小姐也不会伤心至此……”
      我躺在床上伸出脚踢了她的胳膊一下,“啰嗦死了。不管你怎么说我,我不仅要找汤姆的茬,还要把他赶出去。”
      女仆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她为我穿上睡袍,给我盖上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娜娜,如果你的心能离上帝更近一点,你就能听到他对仁爱的召唤。”
      我朝她伸了一下舌头,“我不信仰那种东西。”多面前我早已放弃了上帝。
      我的母亲生前从来不和我提上帝。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时常听见附近穷困潦倒的女人双手合十,苦苦在窗边哀求上帝填饱肚子的明天。当我跑过去问女人的时候,她正做着针线活,将线头用牙齿咬断。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直言不讳地说道,并没有表示出很大的兴趣。于是当我穿过大街小巷,看着高耸教堂里传出的祈祷声,或者是到处都有挂着十字标志的物品时,我内心暗暗地为女人感到丢脸。于是我开始偷偷地信仰起上帝,我用灰尘在玻璃窗上画十字架,偷偷嘀咕从教堂里偷听来的祷告词。女人也知道了我的事,她并没有生气,而是一如既往地以无所谓的态度保持着。
      她甚至在我拿着黑面包蘸着咖啡吃的时候,少有地笑了起来,“阿布你还不清楚吗,我才是你那所谓的上帝啊。”
      是啊,我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的上帝要杀死她的亲生女儿。在我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那一刻,心里突然一阵空虚。我知道我的上帝一定消失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准确的说是,上帝已经随着从前的阿布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女仆的话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又想起了一些死去的女人的事,感到有一点难过,又有一点莫名其妙。

      我将后脑勺的枕头抽出往地上一扔,从床上坐起,光着脚爬下床踩在地上。幸好这个时候女仆已经休息了,不然她一定会不厌其烦地把我拽上床。我猛地拉开窗帘。我的房间面朝着庄园的背面,透过茫茫幕海可以望见庄园庄农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星星点点的油灯亮着的光芒。庄农劳苦的一天也落下了帷幕。
      我想起了昨天的事,女仆说庄农按照男人的吩咐好好地“惩罚”了汤姆一顿,女仆说担心地说道,“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他一定伤的很重,那些荆棘条又那么粗,抽打在身上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我也受伤了啊。怎么不见你难过呢。”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娜娜。”女仆责怪道,她这样的语气一出我就知道她一定又要唠叨了,于是我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行啦,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说道。
      想到这里我将窗帘拉上,睡袍也没有被换下,转身“噔蹬蹬”地跑下楼梯。
      晚上庄园的路没有早上好认,我冻得瑟瑟发抖,但又不愿意原路回去,凭着模糊的记忆搜索到汤姆睡的小屋子的时候,已经离出发时过去好一会儿了。
      屋子的门没有开,我直接闯了进去。黑发男孩子正直挺挺地趴在床上,他似乎很累很累,头偏向墙的一边,睡得很沉,连我进门的动静也没有听见。我转身关上了门,边靠近他边打量屋内的环境。一张盖着薄布的小床,此时那条可怜的薄布正被当做被子盖在男孩的身上,小床边放着一个小包袱,靠窗的小桌子上还点着一盏煤油灯。
      这便是全部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他,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双腿交叠着伸直,拖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
      我的视线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索然无味地落在男孩的身上。
      我几乎不记得我一时冲动跑来这边的动机了。是为了对他进行示威和警告的吗。不管怎么样,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他睡姿的。我俯身凑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男孩子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偏向墙的脸换了一个方向。
      因为埃莱娜的关系,我对审美有某种程度上的扭曲,但汤姆的美从小到大都是令我感到惊艳的。那是再贫穷再卑微的环境也无法掩盖的熠熠发光的美。黑到纯粹的头发和睫毛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视觉上强烈的对比。以至于往后他令人经常产生无法辨认的两种错觉,他是无辜而礼貌的,又是阴暗而狡猾的。
      我托着腮盯着他熟睡的脸看了一会儿,皱了一下眉头,一把先开了盖在他背部的薄布。薄布下是他的上身。荆棘条在他的背部留下交错着的痕迹。那些伤痕蔓延在他瘦弱的背部,一直延伸至脖子,肩膀,手臂。使用荆棘条的好处在于,它不容易给皮肤留下溃烂——处理感染的工人对大户人家来说是个没必要的麻烦,抽到肢体上的时候又火辣辣地痛得令人难耐,除了造成痛苦,又避免了对做工的干扰。对于庄农来说这是用来惩罚汤姆是最好不过的东西了。

      我鬼使神差地将冰冷的指尖触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处,沿着荆棘条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动。看着男孩子仍旧浑然不觉沉睡着,我挑了挑眉毛,加重了手指下的力道,往伤口处重重地按了一下。他紧闭着眼睛,手指蜷缩了起来,额头上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显然他感到了痛苦,又难以从梦魇中摆脱出来。

      这样苦苦挣扎的样子顿时提起了我恶作剧的兴趣。
      我的眼里很快地闪过异常兴奋的光芒,手指沿着他的颈椎一路向下滑过背部,直到月要骶部。如果我是个与生俱来的菲尔德,此刻我该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可惜在我在那不知名的小镇里生活的时候,就曾有过那些泥潭里滚出来的男孩子当着我的面脱下裤子,他们趁我被惊吓地呆住时,迅速抢走了我篮子里的水果和面包。
      于是我厚颜无耻地用小指头勾起了熟睡男孩子的裤子的边缘,一双手后突然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身下的男孩子突然翻了一个身,将我的手往旁边一扯。
      我“啊”了一声,扑倒在他的身上,牙齿磕到了他的下巴,撞得我生疼。
      当然汤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背部的伤口得承受着我躯体的重大压力,于是汤姆又下意识地推了我一把,我捂住牙齿踉跄地后退几步,脚步一个不稳,身体朝后倒去,脑袋撞到墙上发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我的一只拖鞋被甩到远处,我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感到头晕而目眩。我放下手朝着手心望去,有少许血渍沾染在上面。
      汤姆从床上坐起来,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后,脸色蓦地发白。
      “……你还不快点扶我起来?”我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
      男孩子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稍稍失了焦距。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像是在沉思着什么,那黑色的眸子犹如暴风雨前被压抑着的暮色。
      我以为他在发呆,随手拿下脚上仅剩一只的拖鞋朝他身上扔去,向他伸出染着血迹的掌心,“看你干的好事,孤儿院出来的脏老鼠!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要跟着倒大霉了。”
      汤姆被拖鞋砸回了神,他终于下了床,光洁的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得意地看着他,以为下一秒他该痛哭流涕地祈求我的原谅。
      汤姆走到我的面前,他屈膝跪了下来。
      在我以为他会扶我起来的时候,他向我俯下身来,伸出瘦削的手臂,快速地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睁大了眼睛望向男孩沉沉的眸子,脖子上传来的冰冷让我的脊背爬上了一批寒意。
      “听我说……如果你挣扎的话,我就立刻对你的脖子用上最大的力气。”他说这样的话时,因为紧张,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我瞪着他,然后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昨天的事也好,刚才把你推到的事也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他黑色的眸子涌起怒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故意要针对我,甚至在半夜偷偷地进我的屋子里,但是如果……你还是要告状的话……”
      他的手指用了一点力气,指尖越发地冰冷,也颤动地更厉害,额前的汗水沾湿了他的刘海,紧贴在额头,“……我会在这里杀了你,然后自己跑走,跑到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比起被抓,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饿死才是更容易的事。
      但是眼下,我懂得能屈服才是当务之急。而且这只不过是一个来自十岁男孩子的稚嫩的威胁和恐吓而已。于是我装作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汤姆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他的手指微微松了我的脖子。就在我打算立刻溜之大吉时,他再一次扯住我的胳膊,单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相信你。”他冷冷地抬眼说道,“只要你一跑出这里,就会立刻告诉你的父亲。”
      这可不好办,我可不希望他真的更信任能保守秘密的尸体。
      然而我望着他面无表情的神情时,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慌。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他对死亡有些超乎年龄的漠然,无论这个死亡是被接受还是给予他人。
      我开始了挣扎,并且非常希望女仆能和上次一下发现我失踪的痕迹。遗憾的事,在这样的一个深夜,没有人关注到这个破败小屋里发生的事。
      汤姆用他的腿压住了我踹动的腿。他横着胳膊抵住我的双肩,一只手稳稳地扼住我的纤细的脖子。他的脸离我很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我们两个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慌张与害怕,小眼瞪小眼。
      “……不如,你来见见我的朋友吧。”突然他的眼里带上了令我不寒而栗的笑意。然后我的耳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粘稠感,像是什么生物在蠕动。
      “晚上好。纳吉尼。”他侧过头,对着空气温柔地说道。
      确切地说,是在对地上一条有些狰狞花纹的棕黑色的小蛇。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养一条毒舌当宠物,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我也吓得浑身发抖。
      看着我的反应,汤姆松了一口气。他似乎寻找到我的软肋,开始变得格外镇定。他松了我的脖子,说道,“纳吉尼最听我的话了,如果你敢告状,我就让它钻进你的被窝咬你一口。”
      我的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无力地瘫倒在地,并且举起五指发誓。
      他终于放下心来,那条小蛇缠绕上他的手臂,像一条长长的面包绕了他的胳膊一圈。汤姆侧过头看着它,脸上露出少有的柔和的神情。我看着那条吐着杏子的蛇,不由得汗毛直立。
      “……我已经发过誓了,你快把它赶走!”我的声音变得有点尖锐。
      汤姆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拍了拍那条蛇的脑袋,那条小蛇慢悠悠地晃着脑袋迅速地离开了这里。离开前它转头猛的对我张大了比它脑袋还大的血盆大口,朝我耀武扬威地吐了着杏子。然后“嗤遛”一声,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我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
      “我想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汤姆彻底放下心来,他从地上站起来,并且补充了一句,
      “……记住你今天发过的誓。”
      我贴着墙也艰难地站起来,哽咽着说,“……你也把我弄伤了,还用蛇来恐吓我,就算我不去告状,难道你没有一点愧疚感吗?”
      男孩子疑惑地看着我,而后他偏过了头,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不情愿地说道,“……关于之前把你推到墙上的事,我很抱歉……”
      我本该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歉意,然而当我看着他肩膀上的交错着的荆棘痕,它是那么地鲜亮又触目惊心,汤姆的道歉让我也陷入了一瞬间的迷惑中。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所怨恨的呢。
      那样的迷惑一闪而过,我很快有了想法。

      “比起道歉和你的威胁,我们做一个公平的交易怎么样。只要你完成一件事,我保证会忘记今天你对我做过的事。”我说道。

      “那是什么?”汤姆问道。

      我朝他眨眨眼睛,之前那一闪而逝的迷惑似乎越来越清晰。那藏在潜意识里的画面也似乎被拨开了雾气……狼狈的我躲在草丛后,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女孩子突然踮脚亲吻男孩子唇角。我脚下一地狼藉的白玫瑰成为了最可笑的衬托。离开孤儿院后我决定丢弃这段记忆,并把那个曾将白玫瑰递到我面前的男孩子和那碎了一地的玫瑰花一并被遗弃。可是那个雨天他又来到了这里。即使我看不到他,每当晚上我站在自己的窗户边朝外看去,我想到他就在附近,脑中似乎会一晃而过埃莱娜和他亲吻时如童话般美好的画面,它让我几乎无法安睡。那样带刺的记忆何尝不是如同荆棘条一样抽打在我的梦中。

      于是我凑近他的脸,望进黑发男孩的眼里,朝他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亲吻一下我的唇角,如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936年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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