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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936年的算计 ...

  •   原谅埃莱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扑到男人的怀抱里并小声地抽泣,男人立刻就忘记了她之前小小的任性,他甚至还会责怪自己,是他不理解他那善良的女儿。

      我们坐上马车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埃莱娜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她闭口不提下午发生过的事,当男人问起来的时候,她就说是她自己跑的太快不小心绊倒在地。

      马车的轮子辚辚地响着,她打开了手边的窗户朝外望去。这个时候离孤儿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可以看见婉蜒曲折的道路。暮霭穿过街边落了叶的杨树,使树的轮廓呈现出淡淡的紫色,仿佛在树枝上挂了一层朦胧的透明轻纱似的。晚钟一直在响,在空气中散发出哀而不怨的长叹。

      然而她的目光并没有聚集在那些景色上。

      “你在看什么?”我紧紧地盯着她问道。

      “……没什么。”她回答道,关上了窗户,放下了帘子,嘴边带着一抹微笑。
      那样的微笑使我头一次觉得,埃莱娜隐瞒了一些事。

      自从埃莱娜回家后,家里的气氛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埃莱娜开始不厌其烦地在家里弹奏钢琴,那如雨点一样的敲击声落在每个角落里,大片大片的曲谱摆在她的面前,但仔细看的话又会发现其实她根本就不在看着它们弹奏。一切是随性的,又是欢快的。她甚至央求她的母亲给她请来法语教师,以及舞蹈教师。

      “我以为你在修道院里接触那些已经够多了。”她的母亲爱抚着她的头发,眼角是抑制不住的幸福,“看到你这么累,亲爱的,我和你的父亲都会为你担心的。”

      很快她就开始进入忙碌的学习中,为了远离她那吵杂的舞蹈音乐,或者为了免除听到她朗诵的法语诗集,我都会把自己躲得离她远远的。女仆在为我洗澡的时候还会感慨道,“埃莱娜小姐阅读的声音就像鸟儿一样动听,令人深深地沉醉其中。”

      “真希望她未来的丈夫能和你有一样的审美。”我冷嘲道。这话确实没错。埃莱娜得嫁一个能理解她所有艺术行为的贵族才有用,她得祈祷以后陪伴她的人不能只懂得趋炎附势和沉迷于权势。多少个夜晚,伦敦上流社会的贵妇集中在一起,她们捧着那些自己写的爱情诗集,低声地诵读着,那一句句优美的词句念在口中带着浓浓的寂寞与忧愁,仿佛能通过这样的举动唤回丈夫的留恋。

      在我看来,埃莱娜只不过是提早准备着这样的仪式而已。可是很快我发现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那是在她的一次舞蹈课上,埃莱娜旋转的舞步凝固在了一刻,她跌倒在地,双手趴在地上,肩膀微微颤动着。这可下坏了舞蹈老师,她慌忙叫来了菲尔德太太。

      “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菲尔德太太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我很难过,妈妈。”她晶莹的泪珠从眼角落下,顺着她洁白的下颌一直落在胸前,“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和爸爸。这些天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一个人有所愧疚,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去学习,努力地想忘掉那件事,晚上做梦时都会梦到那个场景……”

      过了几天,埃莱娜的母亲,还有那个男人,他们坐上了马车,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穿着宽大的睡袍坐在大厅柔软的毯子上,女仆在外面的花园里除杂草,大厅的没有点灯,昏暗得犹如画家涂抹在油画纸上时笼罩下的灰暗的一笔,我光着脚踩在毯子上,望着墙发呆。外面天阴沉沉的,然后风停下来了,窗外花园里的树底下出现一道神奇的光线,接着便下起雨来。着了魔似的鸟儿声嘶力竭地呼叫,它们磨尖自己的嘴巴,靠拼命的呼叫来抵御寒风的侵袭,它们张开嘴巴拼命地呼叫,叫声震耳欲聋。那声音尖锐而又凄厉,混合着瓢泼大雨。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女仆裹着头巾跑进来了。

      “娜娜,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连衣服也没有去换。”她接下头巾,理着头发惊讶地看着我。
      我喃喃地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怎么会,我刚刚从外面进来呢。”她笑道,“快回房间,菲尔德老爷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会生气的。”

      我从毛毯上站起,拖鞋也没有穿直接光着脚跑到窗边,将脸贴了上去,企图让视线更更广阔的一些。

      雨水密密地从天上降下,一道道地滑过窗户,远处黑色雕花大门被人推开了,一辆马车行驶了进来。那马车后还跟着一辆破旧的马车,我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辆马车,菲尔德家也不可能购置这么一辆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被遗弃的马车。在它的顶部,靠近车蓬的部分,有掉了漆的字样,虽然已经被风吹日晒地看不清原样,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得出,那是我曾在那所孤儿院门口抬头时看见的字。

      沃尔孤儿院。

      如果再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见一个面容精致的黑发男孩子坐在马车里,也正朝外面看去。那破败的马车窗户根本无法关上,掉在外面摇摇欲坠,即使这样,男孩子坐在里面,他的眼里没有一丝地烦躁与慌张。然后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与屋里的我的眼神接触上。

      我后退了几步,脑中晃过他带着笑意地递给我白玫瑰的场景,还有他朝埃莱娜伸开双臂,埃莱娜亲吻他唇角的一幕幕。一股烦躁感从心底直涌而上,我“刷”地拉上了天鹅绒帘子,转身跑上了楼。

      而在我走上楼梯的时候,埃莱娜刚好提着裙子从上面跑下来,她的脸上带着红晕,神色也好看了不少。
      ” 是你央求父亲把他带回来的?“我直接问出口。
      埃莱娜愣了一下,而后她平静了下来,”安娜,在孤儿院的时候,父亲也见过汤姆。他本来就对汤姆有好感。“
      我勉强地对她笑了笑,” 我可不这么认为,埃莱娜,你从小养尊处优,根本不知道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他们脑子里打着什么坏主意。“

      埃莱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她往下走了几个阶梯,路过我身边时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如果不是父亲接你回来,安娜你也会被送往孤儿院,不是吗?”她的语气很轻,很温柔,像一根羽毛一样黏在我的心脏腔室里,令我无法呼吸。

      ”所以我一直心存感激。“ 我听见自己毫无情绪的声音。

      那个叫汤姆的男孩子在菲尔德家住了下来,我不知道埃莱娜是怎么说服她的父母的,但是没过多久,他们都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子,他有着好看的面容,他勤勤恳恳地干着杂活,打扫马厩,照顾马,按时给整理花园,规规矩矩的样子连女仆都心生爱怜。

      “听说他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清晨女仆给我穿衣服的时候对我说道,“娜娜,你知道吗,埃莱娜小姐从树上不下心摔下来的时候,是汤姆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他。多么危险而勇敢的举动啊,娜娜,你想想,他很可能会因此受伤。”

      我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埃莱娜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

      女仆点点头,“是呀,前几天埃莱娜小姐练舞蹈出事后对夫人说的。可怜的埃莱娜小姐,一直活在愧疚中,她努力用功课来掩盖自己内心的亏欠,终于还是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像夫人和老爷吐露出了一切。”

      女仆继续说道,“就因为这一点,菲尔德老爷和夫人都很赞赏汤姆。要知道,孤儿院真正懂事的孩子可不多呢,大多只是又贪吃又爱恶作剧……”

      我对着女仆扯出一个笑容,想到埃莱娜练舞扑倒在地时耸动着的肩膀和无辜的眼泪,想到马车里黑发男孩子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得逞的目光。隐隐地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那两个人早已计划好的对我的欺骗。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我对他们之间这样的别有用心的默契而感到愤怒不已。那样的感觉像是有一根刺横亘在胸口隐隐作痛又不得疏泄。

      在穿好衣服的那一刻,一个想法便在我的脑中成形。

      即使这样我还是苦于如何去实践它,汤姆工作的地方离我们有些远,平日里他和庄园里的果农们在一块儿用餐,睡觉的地方也是马厩边的小屋子里。就连女仆也不怎么有机会接触到他。

      那样的机会还是来了,那是汤姆来到这里一个星期后,那是一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日子,这一天正逢埃莱娜经常去的修道院唱诗班表演的日子,她央求她的母亲和父亲一同前往观看。等他们离开后,我穿上好看的裙子走出别墅,将头发束在脑后,别着一朵丁香花在耳后,看上去格外精神。

      女仆这会儿坐在花园里哼着歌偷懒,我趁她不注意提着裙子跑出了院子,朝着庄园的马厩方向跑去。半路上刮起了一阵风,庄园边的一丛丛树木,好似黑色的岩礁,一排一排的白杨,高耸在雾气之上,看来犹如随风起伏的沙滩。在马厩边的草地上,在冷杉树之间,褐色的光线在温暖的空气中流动。橙黄色的土地像烟草的碎屑,埋没了脚步声,马踏过草丛的时候,用铁蹄踢开落在面前的松果。

      年仅十岁的黑发男孩子正在给马喂草料,他微弯着腰,将草料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塞进马驹的嘴里,即使做着这样简单的事,他也是一副很认真专注的样子。看到我的出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放下手中的草料。

      “有什么吩咐吗?”他礼貌地问道。

      “你叫汤姆是吗,我叫安娜,安娜菲尔德。埃莱娜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对他粲然一笑。

      他点点头,“你长得有一点像埃莱娜小姐。”
      我脸色一僵。
      “你们都很美。”他补充道。

      这句话是多么得让我咬牙切齿啊,埃莱娜的那种美一直在我心里处于否定的状态,而现在这个孤儿院的小子居然拿埃莱娜作为标准来评价我。

      我忍住了内心的盛怒,依旧笑得灿烂,“谢谢。”然后我绕过他,装作好奇地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马驹上,“这匹马看起来真不错,看起来被你照料得很好。”

      “这是埃莱娜小姐的马。”汤姆说道。

      我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埃莱娜不爱骑马,但就算如此,我的父亲还是亲手为她挑了一匹。说起来,自从我来到这里还没有能拥有自己的一匹马呢。

      “我能试试吗?我从来都没有骑过马,一直很好奇呢。”我扯过缰绳,询问道。

      汤姆犹豫了一下,他似乎也意识到危险性。我连忙将绳子递到他的手里,哀求道,“拜托了,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一件事,你拉着它,我小心地上去,就试一试便下来,怎么样。”

      他想了想,走上前摸了摸马驹的头部,碰了碰它的耳朵,我猜想大概是和动物的某种交流。然后他后退了几步,拉扯住缰绳,说道,“嗯,你可以上去坐一会儿。不过请不要离开这里好吗?”

      我欣喜地点点头,一把扯住了马背上的茸毛,一只脚跨上了踩踏板,在另一只脚迈上马背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露出袖子里藏着的细针,那是我偷偷地从女仆缝纫的屋子里拿来的,现在我要重重地把它刺进马的身体部,我想这样的刺痛即使是一匹温顺如埃莱娜的马驹,也会有难以忍受剧痛的时候吧,想到这里我竟多了一份隐约的兴奋感。

      效果就在我的预料中,马驹失了控,发出一声哀鸣,纵使汤姆想要扯住缰绳也无济于事。我从马上跌下,背部磕在地上厚厚的草垫上,粗糙的杂草划破了我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子。发现我失踪了的女仆在不远处喊叫着我的名字。我弯着腰,装作痛苦地呜咽着,其实我的裙子里的腿上早就绑好绷带,即使跌在地上也不会受伤。

      在汤姆跪在我身边想要扶起我的时候,我立刻伸手重重地拍到掉他的手臂。

      他看着自己的被留下红印的手臂。眼里闪过惊讶。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汤姆。”我微眯了眼,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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