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148、无缝墙露遒劲风

　　这天清晨，老太爷正在后花园里散步，旁边的贴身老仆，老刘小心翼翼的陪着，只见老刘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的憔悴隐于强打的精神下面，还不时的，极为谨慎的打个哈欠，那样子仿佛是一夜未睡，心事重重的样子，那种“伴君如伴虎”的胆战心惊，不光从他的面部感觉得到，从他的周身体态就能感觉得到，甚至从周围凝固的空气里也可感同身受。
　　“老刘，我看你今天一天都不对劲，昨夜没有睡好么？”老太爷瞥了他好几眼，每次都看到他这个样子，这才漫不经心的，悠悠的开口。
　　老刘受宠若惊，“让老太爷费心了！”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老太爷依旧慢悠悠的问。
　　“这……”老刘更显为难之色，吞吞吐吐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时他已毫无知觉的伴着老太爷来到了凉亭，老太爷也走累了，便在石登上坐下了，用一种几乎可以称“柔软”的语气命令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跟了我这几十年了，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事儿，我还能不答应你么？”
　　“老太爷，这件事可不是我的私事，若是真的说出来，弄不好会惹您老人家生气的，还会惹到府里的其他人，日后他们非把奴才的嘴打烂了不可！”
　　老太爷听他这样说心里似乎是明白了些，“八成又是为昨天偷听到昊儿的谈话的事吧？既然你知道我会生气，别人会扭烂你的嘴，那你肯定早已把利害关系分析的很透彻了吧？我看你像是一夜没有睡好，一定就是为了这件事儿吧？”
　　老刘大惊失色，原来他早已看透了一切！他不得不股佩服，“老太爷真是英明，这件事折磨的我一个晚上没有睡好，总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跟你说的话，日后或许会出更大的乱子，奴才怕连老太爷都不得不费心了……”老刘讲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看看老太爷的脸色，希望他可以命令自己说下去，这样日后就算真的惹出乱子来自己也好有个借口，可偏偏这时候老太爷如塑的佛像一般，一动不动，而且面部毫无任何表情，连老刘也无从下手判断老太爷此时到底是什么心理，是希望自己讲还是希望自己不讲……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在听……
　　这短暂的沉默使老刘的大脑超负荷运转，经过短暂的分析和判断以后，决定不管日后如何，也不管老太爷是否愿意听，就算是自己为了尽到忠于老太爷的责任，他还是决定不顾一切的说出所有……
　　“但若是不说，老太爷，您是最了解奴才的，奴才对梧楸锇的感情那可真的事把他当作了自己个儿的家，若是说句大话，奴才对你的忠心胜于对我自己个儿的生命，对几位少爷也真个儿像老太爷爱孙子们那样的疼爱，正因为如此，若是少爷们有个什么差错，奴才若是不管也总觉得对不起老太爷您，也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我老刘日后悔寝食难安的……”
　　此期间老刘一边痛述一边观察老太爷的脸色，只见他还是照旧，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悦，既看不出兴趣，也看不出不耐烦，就如石雕的一般。他就有些头痛了，这就是梧楸所有的人最惧怕的神情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强的说了下去。
　　“昨天老太爷传话叫我去找二少爷过来，我去二少爷的书房找人的时候，无意间……奴才是无意间听到的……”老刘故意强调“无意间”这三个字。“金少爷在同二少爷讲三少爷在上海的事，奴才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什么孩子……”
　　老太爷听到这如满弓的箭一般“嗖”的站了起来，用锐利的眼神迅速扫视了他一眼，本来血色不多的脸上真的如同塑的石像一般惨白了，厉声反问：“什么？！什么孩子……”
　　老刘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的浑身都打颤，满脑子的疑惑，刚才还不要听我讲呢，现在又突然这样关心起来，看来自己的心思还是迎合老太爷的，这事情他老人家不管是不行了，他这样想着又怕老太爷真的会急出什么病来，小心翼翼的问：“老太爷，您……”
　　老太爷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感觉到这样做大失自己的威严，他马上又镇定下来，“这只是个传说，不一定可信，更何况自己还为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不可以自己先乱了阵脚……”老太爷这样□□，看看他，冷冷的对他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查的……”老太爷停了停有补上了一句，“日后出了事儿，你自己去向昊儿和慧儿去解释！”然后慢慢的走下凉亭，老刘愣在了那里，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自己惹来不是，这是他早就意料的到的，本以为老太爷会念这一点“功绩”会帮自己一把的，可是是非但不如此，老太爷竟还能安之若素，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无奈，谁让自己是个奴才呢？为了梧楸的家兴人和，只好委屈自己了。
　　老太爷孤零零的一个人慢慢的步行在回房间的路上，六月晌午的骄阳照在他还披着丝绸大炮的身上，惨白的脸上也挂了几颗汗珠，他的目光开始有些失神，步调也有些不稳了，一幅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的样子。
　　走到前院恰巧碰到刚刚放学回来的伊秋，此时伊秋眼中的老太爷与往日的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神态大相径庭，此时的老太爷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妙，若在以往，他很可能在老太爷注意到自己之前就想办法藏起来，躲开掉，可是今日，他的脚步僵了，身子也不听使唤了，看着摇摇欲倒的爷爷，他再也无心去躲藏了，快步跑到他的身边，是亲情，是良知，是尊老爱幼的思想？总之他是跑过去了，若是在大街上碰到毫不相识的老人他也会上前去帮一把的，更何况这位老人就是自己的爷爷！
　　他的选择是对的，在伊秋恰巧跑到他的身边的那一刻，老太爷再也支撑不住了，倒了下去。
　　“爷爷！发生了什么事？”伊秋急切地问，又抓住他的手，大惊失色。“爷爷，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您的手这样冰凉？”
　　老太爷脸上的汗珠更多了，虚弱的身体使他无法回答孙子的问题，只是勉强睁开眼来看他，那样一种温柔的，甚至是类似于野兽受伤后乞求帮助的可怜的眼神，是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爷爷的脸上发现过的，是挖掘也挖掘不到的，他震憾，觉得只有此时眼前这位老人才是自己真正的爷爷，他不顾一切的背上他，向他的房间里冲过去……
　　孟妍邀请周氏来自己的房里吃饭，周氏刚刚进门坐下，就微笑着说：“我听到春茶叫我，就马上赶过来了，能让孟姨娘请吃饭可真是难得呢，我可真是捡了大福了！”
　　孟妍嗔怪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若是外人知道了，就不怕他们笑话了？”
　　“今日只是姨娘在，我怕什么呢？若是父亲在，我可是不敢的了。”
　　孟妍笑笑，“我就知道，老爷也是，平日里对你们还有几个孙子孙女们管的就是太严了，把你们都吓怕了，不过好在他今日不在，这顿饭我也不是白请的，我也有些日子没有去永乐楼了，那里发生了什么是我也是不了解的，可是我昨日偶尔到永乐楼去，偏偏碰上老三和玥吵架，我想若不是他们两个经常吵，也不会这样凑巧吧？”
　　孟妍的话音还未落，伊秋就背着半昏迷的老太爷闯门进来，两个人见此状吓得面无血色，立刻就站了起来，孟妍跑过去扶住老太爷，周氏也跑过去帮忙，三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老太爷扶到床上，孟妍替他脱鞋子，盖被子，周氏则在一旁急切地问：“昊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伊秋擦擦脸上的汗，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放学回到院子里就看到爷爷一脸的病容……”
　　“请了医生没有啊？”孟妍打断他的话。着急的问。
　　“请了，我叫沈桦开车去的。”伊秋回道。
　　孟妍替他收拾好一切，叹了口气皱眉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今天早晨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孟妍也说不下去了，掩饰般的用手帕去揩那若有若无的泪水，周氏也长叹了一口气，伊秋则如同犯错误一般的低垂着头，而这一切老太爷看的是清清楚楚地，他用十分虚弱但怒火不小的语调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嗯？我还没死呢！滚——”
　　“滚”字还未说出口又咽了回去，改用一种温柔但依旧不失严厉的口吻命令道，“你们都出去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孟妍鼓起勇气劝慰道：“老爷，您现在的身子正虚着呢，我们在这服侍您，万一您哪有不舒服的，我们也好……”
　　老太爷不等孟妍把话说完，双手用力的拍打着床边且怒喝：“我要你们出去难道都没有听到吗？出去！都给我出去！”
　　“爷爷……”伊秋哀求道。
　　“父亲，这……”周氏也试图能够劝动他。
　　“难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出去——”老太爷气急，“嗖”的翻身坐起来，三个人均吓的浑身一颤，谁也不敢再多言，互相递个眼色，陆陆续续的出去了。
　　孟妍临关门时还叮嘱了一句，“老爷，您若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要我们帮忙的，就唤我们一声，我们就在门外候着……”
　　老太爷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孟妍这才关门离开。老太爷就像是处理掉一件重大的事情似的，长吁了一口气，略比刚才放松了些，可是一想到老刘刚才那含义不明的话时，他又皱皱眉，无边的烦恼再次袭来，好不容易才放松一些的心又被千万斤石头压进了无底深渊，他慢慢的站起来，又慢慢的踱步到窗前，外着外面成荫的绿木，怒放的鲜花，他莫名的感到一种害怕，他被这旺盛的生命力所震慑住了，而自己仿佛是那枯枝败叶，秋风轻轻一吹就不知去向了，怎敌的过这热闹非凡的大好夏景？他掏出手帕来擦擦脸上的汗，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外面的世界，仿佛要把他彻底看穿似的。
　　就这样，他又变成了那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深邃的眼神，望不到底的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他就这样沉默着，屋子就这样浸泡在死一般的沉默里……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了？”周氏在屋外不安的踱着步子。
　　“我怎么知道？”孟妍的心情不好，讲话也带着火药味，刚才她还站在窗边，这回又走到屋子的正中央，“今天早晨老爷出去的是好还是好好的……”
　　“是谁陪爷爷出去的？”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的伊秋此时开口这样问。
　　“老刘啊，还能是谁？”孟妍的口气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