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唐时关》南静书

3、沙漠收奇勋

　　一晃两年，当徐小军娘成为了小马厩里所有孩子的头领，也能扛着最轻最短的小木枪跟在队伍后面哼哼哈哈的比划的时候，冷天锋冷将军来了。
　　年轻的将军眼神锐利不苟言笑，著一身轻甲快靴，腰间斜别着短匕，头发紧紧地束在头顶，裤脚也用绑腿扎好塞在靴筒里，看起来是人如其名的肃杀，可面对孩子时，竟也有着出乎意料的温柔。
　　“徐千羽，你可愿拜我为师？”他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高度与对面的小女孩平齐。
　　如果这是游戏里的奇遇，徐千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但现在，她却只是再一次意识到了这是现实而非游戏。于是她反问：“若我拜将军为师，就是入天杀营，从此或为前锋或为斥候，或潜入敌国境内暗传消息，一生都如此了吗？”
　　冷天锋答道：“是，而且你是女郎，更有可能被派遣做探子，从此生死不由己，甚至会被要求为了任务牺牲自己，死后也无碑无坟，无人祭拜。”
　　徐千羽又问：“那我再能问一句，将军为何会如此看重于我吗？”
　　冷天锋忽然叹了口气，声音随着叹气变得低沉、沙哑：“从你来的那天我就想把你带走了，是统领一直不同意，才拖到了今日。在我看来，你年纪合适、身份合适，而且性子沉稳，资质亦是上佳，无论将来去做哪类差事都足以胜任。”
　　他这样说完了几句话，眼神却过于空茫，像是在挣扎着说服自己不要将有些深藏内心的话说出口。徐千羽等着他，以为要等好一会，没想到他很快就放弃了。
　　他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弟子，和你一样是年幼时就入了我门下，一样的聪慧而且沉稳，我也曾待他如亲子。不过……那孩子去得很早，才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我大概很不合适做个师父吧，没能教会他足够的本领就把他送上了战场，也没给他留下足够的保命手段。所以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收弟子了，直到在秦王殿前看到你，我瞬间就又动了念头。两年前，统领说让我等等再看，我就等着，如今两年多了，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徐千羽摇摇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这些她原本是懂得的，然而李唐并不是生她养她的那个种花家，她无法确认自己愿不愿意为了她舍生忘死。
　　小军娘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这是个很难的决定，但她必须要做。
　　她向冷天锋行了个礼，道：“感谢将军厚爱，只是，我能不入天杀营。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决定既下，后面的解释就好开口多了，“我仔细想过，身为女郎，我更有可能被派遣出去做些隐秘的任务，尤其是那些男人们不容易完成的任务。然而这类任务最重执行之人的坚韧赤诚，我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向着绝境不动声色地走下去，一旦做了不恰当的取舍，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将军、或是天策府都承担不起后果。”
　　这一长串话说完时，徐千羽甚至有些恍惚，仿佛现实与梦幻正在重合，一边是她见过的没见过的长辈们，一边是她已经渐渐熟悉了的天策众将士，他们每个人都在说话，有的近，有的远，有的劝她保护好自己，有的则怒目而视，斥责她贪生怕死。
　　冷天锋忽然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徐千羽这才从嘈杂中勉强抽身出来，只是神思仍有些混沌，便本能地抬起头去寻找最可靠的那个人。
　　“不入就不入！”声音从脑后传来，冷天锋正用力抱着她。他用自己的臂膀为她圈出了一块绝对安全的小天地，也令她能轻易察觉他不加掩饰的脆弱。
　　但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很短。年轻的将军迈步出门，阳光下，他依旧是天杀营一营之长。
　　徐云意顺着门缝蹿进来，一扒拉她头顶两根须须就开始连珠似的发问，“千羽！冷将军准备收徒了？！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会被送给大师兄他们做徒弟了！”
　　徐千羽毫不留情地抢回须须，理好摆正：“不是，等后续消息吧。”
　　这则好消息没让她等太久，大概过了两三天，冷天锋着人给她带话：她不必入天杀营，只要求她在他身边随侍五年。
　　徐千羽同带话的人再三确认，直把人问得不耐烦了，差点甩手撂挑子让她直接问本人去，这才算罢休。同时正在屋里的徐云斾程云旌都惊讶极了，毕竟这番话里里外外分明只透露出一个意思：这五年你跟着我，我不仅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更教导你如何领兵。
　　朱剑秋听说了之后只是笑笑，另外让秦颐岩五年后再将她接去天机营。
　　秦颐岩便打趣他说这是要养出一个小统领来，李承恩却难得的正经了一回，先一步摇头，道：“不是统领，那孩子做不成统领，最多也就是个四大营的营长罢了。”再问为什么，他仍还是摇头，始终闭口不言。
　　五年又五年，十年之后，这个柔软的孩子总该学会取舍了吧。李承恩这样想着，对朱剑秋点点头，处理军务去了。
　　日子仿佛从此平静下来，像从小凌烟阁檐角漏下来的阳光，暖呼呼的，安安静静的，可不大一会儿，一天就过去了。
　　某天，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完成了他们各自的训练，正准备解散出去疯玩的时候，军医领着军师，身后带着几个万花谷的小弟子，从正门慢慢走过来。
　　“喂，头儿，这什么情况，知道吗？”徐云斾顶了徐千羽肩膀一下，问她。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给咱们送军医的。”徐千羽依然盯着军师身边那几个紫色的影子，越看，越觉得其中一个有些似曾相识。
　　然后，那孩子回看回来，冲她露齿一笑，比了个耶。
　　……好吧，确认了。
　　“最后，剧情如期发生，我们等来了暗箱。”已经成为孙老先生座下四弟子的谷晴初蜷缩在草地上，伸手为自己挡住过分刺眼的那部分阳光，另一只手徒劳地抱着膝盖。虽然已经刻意在叙述时将情感剥离，身体却仍抑制不住地产生了惊悸、颤抖，“说真的，我知道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没被他一刀砍了，而且我又不是真小孩，但我”
　　徐千羽拍拍她的手，打断了这场不好的回忆：“先不说他们，晴初，你既然落下了这么个后遗症，那你来天策干嘛？”
　　“来找你。”谷晴初忽然抬头，似哭似笑，又似乎正抓着最后的浮木，从幽暗绝地中追寻一线天光而来，纵使满身鲜血也绝不愿放手。
　　徐千羽听懂了。独在异世，又经历了那样惨烈的事件，她太需要有个健康完好的故人来给她希望，这种因未知而生的恐怖裴元和谷之岚都安慰不了，唯有她能带她走出去。
　　“我刚到的时候，一睁眼，人就坐在天策府门口，跟个傻子似的直愣愣顶着大门不说话，吓得门口卫兵以为我图谋不轨。军师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一见面，没容我说话先把剑架我脖子上了——吓得我差点坐地下！”她靠在谷晴初肩膀上，慢声细语地和她说起自己当年的故事。
　　她在同她讲现实。每次受伤，每次被人照顾，每天的辛苦欢乐，一点一滴的变化她都讲给她听，从手足无措到手下领了十几个娃娃兵，她带着她走过了自己两年多的生活。
　　故事被迫中断于晚饭开饭的鼓声里，徐千羽拉着人过去，若无其事地给她分了饭，除了衣服体型差距甚远，一切都和她们上学时在食堂打饭用餐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