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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流月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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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发生的事冲击太大,回去的途中,乐无异没说过一句话。夏夷则知他难过,但事情才刚发生,劝慰也没有作用,只能行于他身侧。
禺期在半空中飘着随他们一起回去。
回到营地后,绿衣少女被放在榻上,乐无异躬身从军帐里出来,笑容终究是扯不出来,神情压抑后淡淡的,细长的眼,西域血统下高棱的鼻梁都现出了原来的样子,不复圆润开心的弧度。
夏夷则和禺期在帐外等他,见他出来,两人齐齐担忧地看过来。
身为主帅,不该将太过伤心表露在外,乐无异绷紧了下颚弧度,无甚表情地走过来,朝他们轻微一点头。
禺期继续方才他与夏夷则谈论的事。
“说来丢脸,吾在流月城中待的这许多日,大部分时间与小小子在铸剑炉旁,竟没能发现其中异常,流月城中大部分城民已经迁走,看不出那大祭司究竟意欲何为。”
夏夷则点头,看向乐无异道:“大概流月城几近成了一座废城,他们族中祭司的议事地点也早已改在龙兵屿中,禺期前辈才未能探听到什么,但有一事有异。无异,当初我们与谢兄沈夜作别是何时日?”
乐无异回想道:“大约……一个月前?”
“不错,正是那时。”夏夷则又问“我昏睡那几日,谢兄是何时才取走晗光?”
乐无异道:“是在我们告别后的第八天。”
“嗯。”夏夷则道“谢兄先前便说过,流月城百日之内必将坠毁,那时我就奇怪,既是如此,他为何不在我们告别当日便带走禺期前辈相助铸剑?时间如此紧迫,为何他是在八日之后才迟迟过来?”
“我……不知道。”乐无异先前情绪释放得太多,导致现在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只是觉得不对。
夏夷则道:“方才我与禺期前辈说到,他提到一事,更为蹊跷。”
禺期接话道:“白脸小子说的不错,那日是吾往流月城的第七日,吾偶然出了铸剑房,便见到本已空了的大祭司殿前,忽然多了些人,连久未露面的瞳小子都出现了,仿佛有什么重要之事发生。于是吾便抽身过去看了看,是沈夜,他似是受了重伤,被找回来,一连多日都昏迷未醒,直到前几日,醒来后就提出要以剑心之灵献祭神树,这才引得他和小小子争执不休。”
夏夷则:“无异,那日谢兄来取晗光时,精神可还好?有无担心征兆?”
乐无异记起来了,摇了摇头,很快明白夏夷则的意思:“怎么回事?”
“与谢兄同行的几月,相信无人看不出,谢兄对他的师尊,也就是沈夜最为牵挂,那么为何,自我们告别后,不知发生何事,沈夜失踪数日,对他一向片刻不能离其左右的谢兄,却毫无表现?又是为何,沈夜重伤,那时时刻保护着沈夜,甘愿为其充当侍卫一职的的谢衣,却毫发无损,甚至在重铸昭明时与禺期前辈有说有笑?”
乐无异猜测:“……可能是,沈夜一个人去办什么重要危险的事,谢衣不知道?”
夏夷则一颔首道:“也有这个可能。”
先前帮助谢衣寻找昭明碎片时,因为流月城一众,连同谢衣,瞳都对他们十分友善,所以乐夏二人从未仔细去打探流月城的真正状况,此时两手抓瞎,疑虑太多,终是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流月城早换了大祭司,他们不知晓,只疑惑沈夜既然醒来,为何不去龙兵屿主持大局,而又是为什么,沈夜既已得了昭明,还想要拿神女献祭矩木。仅仅是为了留存烈山部自古以来的根据地么?
他们还是决定翌日便动身前往流月城,为了协议休战,也为了亲自问清沈夜,这一切——不惜杀了他最宠爱的徒弟,究竟是为了什么?
军帐内的女子一直未能苏醒。禺期说,既已崩毁之剑,重铸后仍不知崩毁之因,还是有瑕疵。一个月内剑心定会苏醒,只是不知具体是何时。
三人守着已沉睡千年的神灵枯坐一夜,只阖眼休神一两个时辰,天彻底亮了。
翌日出了帐外,一身祭司衣裙的女人背对他们站着。
夏夷则道:“什么人?!”
那女人转过身来,眉眼俏丽却因自身气势而不怒自威,她道:“流月城廉贞祭司华月,奉尊上命带诸位往流月城去。”
乐无异冷冷道:“你的尊上是谁?”
华月看着他们,答道:“流月城前任紫微尊上,沈夜。”
乐无异嘲道:“他想的可真周到啊……等等,他怎么成前任了?”
华月只淡淡道:“无需多言,诸位请到这边来。”
夏夷则先去交待副将今日仍驻扎此处,之后众人聚集到一处,华月抬手施术。
再睁开眼时,周遭各处是爬满青苔的墙壁,建筑不能再古老陈旧。
“这儿就是流月城?”常听谢衣说起的地方,竟这么快就见到了。乐无异抬头望向那些高大建筑的顶端,很奇怪,阳光明明很明媚,底下他们站的地方却十分晦暗,光线全被高耸的建筑物挡住了,乐无异转头往四周看看,唯一被阳光撒下照彻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几处,祭坛、非常高望不到尽头的阶梯……
“尊上会在寂静之间等着你们。”说完,她领着众人往前去。
乐无异与夏夷则对视一眼,随着她往前走。到了自己的地方,华月那身祭司装束便显得与这环境十分妥当贴合,她身上衣袍的鲜绿与周遭建筑阴暗古旧的苔绿合在一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北疆苦寒之地,族人被千年囚禁在伏羲结界中,长期严寒冰封——看着周围情景,乐无异皱着眉,不断想着昔日谢衣和瞳说过的话,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上百年,到底会是怎样的感受?
“对了,你说你是廉贞祭司?那你认识破军祭司吗?”乐无异突然问。
华月走在前面,闻言侧首道:“怎么?”
乐无异看她反应就知道:“你认识他?对么。”
“认识。”华月没有多说。
乐无异眯起眼说:“他昨晚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华月停下脚步。
“果然。”乐无异全然不知流月城权力架构,只是猜测同为祭司,他俩或许认识,当然,他们是一面之缘还是熟识,乐无异是不知道的,说这话也是为了试探。
听她语气,看来是熟识了,乐无异昨晚压下去的火蓦地又窜起来了,他沉声道:“他就死在你效忠的那个人手下,沈夜亲手杀了他,你为什么会尊他为主上?连唯一的徒弟都说杀就杀,你不觉得心寒吗?兔死狗烹,你就不担心,哪一天他用不着你了,也把你随便杀了!”
“……”华月道“谁说谢衣死了,他今早还躺在破军殿里。”
夏夷则、乐无异双双:“……”
乐无异不可置信道:“你说啥?!!”
“……”华月不搭理他了,欲转过身继续走,被乐无异一把拽住:“你说什么?!他还活着?在哪儿?”
华月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了他一会,道:“他受了伤,还在昏睡。”
“你不会是唬我的吧?”乐无异喃喃道“我明明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变成了光点,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华月听他这么说,也略感奇怪,他所说的确实是烈山部人死后情形。
但她没有再想下去,道:“尊上行事自有他的理由。”
“谢衣他在哪儿,带我过去!”乐无异抓着华月袖子不放手。
“你他若想见你,们以后自会见到的。”华月道“勿要再多说,昭明剑心你们带着吗?”
乐无异一脸复杂,还在消化听到的事,闻言心不在焉地指指头顶:“在这儿。”
半空中,禺期横抱着绿裙少女,朝华月一颔首。
“……那就好。”华月转身,走上台阶,踏入光阵,夏夷则与乐无异随后踏入,一同在光阵中消失。
出了传送法阵后,华月走在前面,道:“无论你们之前看到什么,都不是真的,我认识的大祭司,哪怕是杀了他自己,尊上都不会去杀死谢衣。”
乐无异还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嘟囔道:“不信,谁说得准。”
夏夷则开口问道:“你们既已成功迁往下界安居,为何要对中原开战?”
“安居?”华月道”我看你身带修仙人士的清气,想必也是中原数个修仙门派中的一人吧,不知你可曾听说,当年烈山部自请入流月城相助炼制五色石时,三界也正经历偌大灾难,灾劫过后,人界浊气满溢,生灵死伤无数,烈山部人体质本就特异,无法再回去下界,于是人皇神农才将流月城封印在结界中。”
华月道:“我们要下界居住何其艰难,就算下去,也会被浊气侵蚀,不到数月便要病亡。”
“可惜,流月城虽高居九天,浊气稀薄,但在这儿待了上千年,除了我们,几无生灵草木能在此存活,而纵使是神裔,也禁不住这等常年严寒,举目冰封。许多族人患上怪病,其中痛苦我言语尚不能及其万分之一,躲过了浊气侵蚀,却终究躲不过人还活着,躯体腐烂之苦。”
华月说完,静了许久,而后轻笑一声:“抱歉,走题了,我想说的是,两位,当年为能使得族民迁往下界居住,尊上以神农之血灼烧侵入流月的心魔,才使他放出魔气,慢慢感染族民,使族人能够适应下界浊气。也是因此……”
夏夷则接过话:“烈山部中的人大部分都受魔气熏染,成了半人半魔之物?”
竟用此法?夏夷则乍闻此事,只觉沈夜此人行事太过大胆狠决,人类向来以魔物为不齿,何况他们神裔。但静下心细细想来,不如此,似乎也再没有能保全烈山部血脉之法了。
“呵,正是此道。”华月冷冷道“敢问这位公子,非是我族不愿和平相处,你认为中原修仙门派,能否容得我们这些半人半魔之物?”
夏夷则拧眉沉默,虽然此间道理并不是华月所说,她毕竟是烈山部,自是向着自己族人说话。
夏夷则道:“又敢问姑娘,为何修仙门派不肯让魔族与人类比邻而居?”
华月道:“自然是他们自问本事不大,生怕我们去抢了什么,才如此忐忑不安,狼狈如猴儿般。”
“并非如此。”夏夷则不卑不亢,应对道“而是魔之所以被称为魔,是因为他们几无情感,死颠似狂,喜好杀戮,想必这也是华月姑娘不曾提到的,被魔气熏染之人,又有多少能保留人类本性?”
乐无异呐呐听着两人对话,听到这儿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华月沉默了,兀自向前走,显然夏夷则说的是事实。不说远的,这百年间,被魔气熏染的族民大半能扛过去活下来,却有不在少数,不能控制自己情绪,发狂伤人被关于紧闭之地。
两人对话虽是无疾而终,但夏夷则却终于知晓了龙兵屿开战的症结所在,算是收获,然如此情形,两军对垒,该如何解决,却又是一个问题了。
片刻后,他们到了寂静之间。乐无异率先冲上去,怒道:“沈夜,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本少爷解释清楚!!”
背对着他们那人转过身来:“什么昨天晚上,你和阿夜昨晚做什么了?”
乐无异:“……”
禺期抱着巫山神女飘过来,半空中踹了乐无异脑袋一脚:“小子什么眼神!”
乐无异捂着脑袋,呐呐道:“就说他怎么变白头发了,袍子后面七条尾巴也没了。”
“……”夏夷则站在后面,片刻后道“禺期……前辈,轻点踢,无异来日还得在朝中为我分忧……解难。”
乐无异道:“瞳,怎么是你,沈夜呢?”
“他临时有事,迟些来。”瞳道“先说你和他昨夜发生了何事?”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乐无异抓狂道“不,也不是,他这个混蛋……啊啊啊解释不清楚了。”
夏夷则不再旁观,上前拖下他,解释了昨晚的事。
“原来如此。”瞳点了点头,眼罩遮着一只眼面无表情道“没想到,大祭司到了这种时候还有此等闲情逸致。”
“什么闲情逸致?到底怎么回事?!”
瞳沉默了一会,理清思绪,道:“说来这也是谢衣的错,你们看到的,应是偃甲人偶罢,已经死了,零件有无留下,拿来我看看。”
乐无异嘴角抽抽,答道:“没留下,全都变成光点点飘走了。”
“可惜了。”瞳道“先前我本想拆,但恐于谢衣若知道此事,怕是又要大闹一阵子,不得安生,就想着待它灵力耗尽再拆来看它是如何运转。”
乐无异听他语气严肃,也不禁认真了起来,点头道:“等以后让他再给你造一个。”
“好主意,到时候就由你去给他说。”瞳不由分说地将说服谢衣的艰巨任务分配给了乐无异,接着道“此事要从一月前说起,他们去神女墓取剩余剑心,却不知发生何事,墓塔坍塌,谢衣放了那偃甲人偶来求救,我在水底寻到他二人,他们当时灵力都所剩无几,勉强施着避水咒,两人都已重伤昏迷,被困在几片坍塌石板间,阿夜护着谢衣,抱成一团,他们……”
华月制止道:“瞳,说到这里就好。”
瞳点头,道:“我将他们救上来,带回流月城,他二人都不能久受浊气侵袭,所以便带回流月城救治。”
“等等。”乐无异道“流月城的人不是都已经感染魔气了么,为什么沈夜还不能受浊气?”
华月回答道:“大祭司他……因多年前的一事,身负人皇神血,浸染魔气极为不易,神魔两股气息冲突不能融合,况且阿夜他,多年来本就从未想过感染魔气……或许他有他的坚持吧。”
众人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瞳继续道:“谢衣虽受魔气感染,但他是近几个月才开始,魔化过程太迅速,对他身体负担极大,所以即便魔化成功,下界后他也无法在浊气中安然无恙,多半——不出十年,便会衰弱而亡。”
“……”这次乐无异都还没来不及打断,瞳就已经说完了。
“什么意思,什么魔化,什么衰弱而——亡?”乐无异道“你是说,他还是会死?!”
瞳道:“不错,也正是因为此事,大概早在感染魔气之前,他就想好了全部策略,制出一具与他完全相同的偃甲人,希望以后不论发生何事,偃甲人能代替他继续活下去,避免让阿夜伤心难过。”
乐无异半张着嘴,反应过来后,回想前几月与谢衣相处时,完全没发现任何征兆,他……真是太疏忽了。
“为此,谢衣还特地做出一枚能够承载记忆的指环,甚至伪造了一段记忆,让大祭司相信,偃甲人便是他。”
夏夷则顺着推测下去,道:“他早就计划好?无论神女墓中他们能否活着回来,都会让偃甲人代替他,如若两人能顺利逃脱,他便藏于暗处,不再现身,因为——十年内,他必然会死?”
连同华月在内,除了瞳以外,所有人目瞪口呆,又是不知说什么好。
“诶?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半晌,乐无异奇怪道“按理说谢衣做这些不就是为了瞒住你们。”
瞳站得累了,调出轮椅坐着,沉默了一下,抬眼道:“因为他醒得太迟了。”
所有人:“……”
七杀祭司言:“他终究棋差一招,应是怎么都未曾想到,他醒的太迟,阿夜比他早醒数天,早有怀疑,于是我就研究了一下他做的那枚戒指。”
说完,瞳抬眼看众人,示意:就这样,真相大白了。
云开雾散,说来偃甲人正是继承了谢衣的思想和行事风格,才会在昨日与沈夜反目,这些事恐怕早已不在谢衣预料之内,昨晚种种,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差错。
“……”谢衣如此用心良苦最后竟然策划已久的‘阴谋’就被这么拆穿了,乐无异有点想替他喊冤,不满道“沈夜也真是的,怎么那么快就反应过来?”
瞳道:“阿夜心思何等通透。”
谢衣用心太苦,乐无异在一旁垂眼想了许久,难过心疼中,突然觉出一丝不对劲:“这么说来,现在不知道计策被拆穿的,就只有谢衣自己?”
瞳点头。
“……”所有人齐齐为还在昏睡的大偃师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