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秭離

9、五 魏娆的品味2

　　周围的人忍不住暗暗偷笑。
　　魏娆都恨不得把衣服脱了滚得远远的，可是她的自尊不允许。
　　“起始之处在凤凰楼下，没有花再正常不过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故作解释，脸上阴测测的。
　　我幸灾乐祸，远见一女坐在八角素色玲珑亭中，八面掏空露出女子真容，下面四名红衣壮汉肩挑玲珑亭。他们脸上各画了动物的脸，分别是狐狸、老虎、马和喜鹊。女子姿态端正坐在玲珑亭里，目不斜视，也不冲周围好奇而起哄的民众回应，只是嘴角勾起，神色淡然，手中捧着一小香炉。众人吸了吸鼻子，没有闻见那香炉里传出的檀香味，反而吸入淡淡酒味。
　　有人恍然：“是酒儿姑娘！”

　　就这么一句话，周围的百姓像是听见了什么大消息，满面红光便往那处拥去。我听见了，如遭雷劈，再也不肯前进半步。
　　魏娆揪了一下我脖子，恶声道：“怎么不走了？”
　　我见没人再注意我们，悄声：“那酒儿姑娘是妖怪，上次让我吃了大苦头。”
　　“酒儿是妖众人皆知。”魏娆冷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前面拥挤的人群，一时间难以理解。
　　魏娆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解释道：“酒儿家你听说么？酒儿姑娘就是酒儿家的东家，那酒儿家说实话就是妖精窝，里面不论酿酒的干活的都是妖。只是他们恪守本分，不仅不为恶，还经常接济穷人，帮衙门捉坏妖，所以大家都不排斥他们。”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我撇了撇脑袋，心中不信——之前卓乾在船上跟魏敖提起酒儿姑娘的时候魏敖没有做过多的反应，不知道是没有联想到酒儿家的东家、还是真认为酒儿姑娘不做恶事。就连我原先强以为酒儿姑娘孤身一人，是被树老被迫作害人之事，又假意帮忙，实际不愿出手，不然也不会任由卓乾大哥和树老斗法而无动于衷。如今听起来酒儿姑娘也不是普通的妖，反而本事还不小，心中生疑，若是真的助纣为虐，那可是要真真伤了我的心哎！
　　魏娆不想多说，唤我继续向前。这条路是去凤凰楼的必经之地，我们只能跟在半路“杀”出来的酒儿姑娘后面，看着众人对酒儿姑娘感恩戴德的模样，我们这里没有人笑话，却明显被冷落了。
　　自始至终，酒儿没有回头，而距离太远，我始终没有机会一窥真容。

　　若说夺人眼球，恐怕没有哪个参赛的姑娘比得过魏娆。魏娆向来很享受别人的关注，然而今日却与她所预料的背道而驰，心中郁结，便又开始揪我的毛。若是换做我可能会羞愧地低下头去，魏娆却出乎意料地不仅不躲，还傲气地仰着头不可一世地看着人群，仿佛自己真是朵花儿似的。
　　我两眼饱含热泪，心中暗暗祈祷有谁能救我脱离苦海。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呼声，接着惊叫声迭起，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吊睛白虎身姿矫健奔跑而来，魏娆回头一看，不由得两眼放出冷光。那白虎可不是跑到街上的野兽，而是被拔了牙的宠物，尽管这样，还是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娇小的年轻女子骑在白虎的背上，笑颜如花，头上顶了一个小巧的竹篮子，真不知是胆色过人，还是愚昧过头。
　　“蜜桃。”魏娆暗自喃喃，只有我听得真切。这是魏娆之前说的那个桃树精！我立刻回了身，两眼放光地看了过去。
　　蜜桃在我们不远处停下，懒懒地看着我们。蜜桃不愧是去年的花魁，生得桃花美目，顾盼生辉间又含着一丝天真，很是让人喜爱的模样。她的头发不是浓烈的黑色，而是微浅的褐色，不若魏娆那样总是一丝不苟地盘起，而是散落在肩头，就像是出门前来不及梳了，显得有些散漫。让我在意的却是她的嘴——她的脸很小，然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谁有那么一张小巧的嘴，自然地嘟起，好像想让人亲亲她一样。
　　我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微同情魏娆了。魏娆这段时间这么花心思想要比过这桃树精，哪知对方如此不修边幅，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却还被生生比了下去。

　　我都放出话要和她一决高下，她竟如此羞辱于我！魏娆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细心策划和赛前那辗转难眠的夜晚，一时间怒火中烧。
　　女人的嫉妒心啊……我暗自摇头，偷偷提醒魏娆，若是她上前挑衅，出丑的可是我们。

　　魏娆还待说什么，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花魁蜜桃！”
　　原先害怕老虎而不敢靠近的人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蜂拥而上，想要凑近了看去年的花魁，大把的小花往蜜桃头顶上丢去，刹那间鲜花落了漫天。蜜桃咯咯地笑了起来，忽地白虎一声低吼，众人速速褪去。蜜桃拂开肩上两朵花，不屑一笑：“就凭你们……也想碰到本姑娘的衣袖？”
　　不是碰到你的衣袖，看他们如狼似虎的模样，是要一亲芳泽才对。

　　蜜桃抬起头，像是才看见魏娆和我似的，捂住唇诧异地瞪圆了眼：“这不是小娆吗，怎么竟然在这里。你这身和坐骑是……”
　　她不再说下去，笑得前仰后合。她俯在虎背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竟然连这样没形象的姿态也是美的。我直觉地感受到一丝故作姿态，却还是生不出厌恶来。
　　见蜜桃如此，围观者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魏娆原本坚强的心瞬间碎成了渣子，眼泪上涌又被生生憋了回去，在眼眶里打转。她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丑！
　　其实她的装束只不过颜色过于俏丽，和世人喜欢的素雅截然不同。有一人挖苦嘲笑后，众人跟风自然觉得丑。最大的问题恐怕在于我——如此大红大绿配上白色的鹤岂不是不伦不类！
　　做惯了笑柄，我脸皮早就厚如城墙，恐怕日后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鹤。魏娆不同，她最好面子，只觉得天都垮下来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

　　蜜桃笑够了，坐直了身体，虽然感觉骨头还是软软的，她说话却不慢：“妹子，你可真够较真的。”
　　还没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她拍了拍坐骑的脑袋，身上老虎回忆，猛地一跃，竟然从我们头顶上险险越过，稳稳落地，又撒腿不快不慢地跑了起来。
　　“奇……耻……大……辱！”蜜桃太过嚣张，竟然众目睽睽之下从她头顶飞过，岂不是公然挑衅。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她心中对蜜桃先行离去还是有些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现在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加紧脚步往凤凰楼走去。她不愿再骑在我身上，便走在我前面牵着我，身子不高，在人群里更加看不见了。

　　如今之前那番趾高气扬的模样显得自欺欺人了去。
　　等到了凤凰楼下，我们才知晓蜜桃刚刚那话的深意。
　　话说几个月前蜜桃和魏娆大吵一架，言语不和后便拔刀相向，等魏敖来时蜜桃的头发都被削了半截。魏敖是天上派下来的管事，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管，更要洁身自好，遵纪守法。可惜他摊上这么一个妹妹，若是偏帮难免有人会说他不公允，无奈之下怒斥魏娆，关了魏娆好几天。魏娆怒极反笑，直言蜜桃不过是一桃树精，没什么本事，只知道勾引男人。蜜桃不逞多让，冷笑魏娆母老虎无人敢惹。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么一比。
　　二人口说无凭，魏娆心中记挂着这事，又去和蜜桃求证，便决定比今日谁的花多。
　　此时此刻她站在凤凰楼下，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

　　好几个姑娘们或骑着马，或有奴仆们抬着轿舒服地坐在里头，显然已经到了许久。见到瘦小的魏娆牵着一只穿着花衣裳的鹤，不由得多看了一样，复又不屑地扭开脑袋。让魏娆冷汗直流的是凤凰楼二楼那探出身的一帮人，男女皆有，交头接耳的，像是在说什么。我眼尖地瞧见酒儿姑娘和蜜桃赫然在其中。只是酒儿姑娘很沉默在一侧站着目光投向远处，蜜桃眉毛一挑，抿嘴一笑，勾走了不少魂。
　　魏娆只道“不可能”便往后退了几步，我用嘴扯住了她的衣服才不至于跌倒。
　　“怎么了？”我心中奇怪她的反应，忍不住问。
　　魏娆抿了抿嘴，却是不说话，眼底染上了怒色。

　　等了好一会儿，又有姑娘陆陆续续来了，我才搞清楚如今的状况。
　　听别人的交谈中我才知道，原来楼底下的姑娘们是来参赛的，而那二楼站着的是这今年花魁之选的评委和公证人。如此看来，这蜜桃不仅暗示魏娆自己会参赛，实际上在那凤凰楼上风流快活看她的笑话去。
　　魏娆又是脑子一根筋的，自然想不到那曲曲折折，满腔热血如今只剩下了一滩死水。不能怪别人，是她先入为主以为蜜桃理所当然要参加，也没直白地问过一句，就定下赌约。楼上的评委们手中可是也有花，这花可不是普通的花，和路上那些彩色的小花不同，那是稀有的蓝烟牡丹，一朵抵百朵小花，去年蜜桃可是拿下了九朵。
　　有蜜桃在上面，魏娆能拿到一朵才怪。

　　魏娆心中凄凄惨惨的，我仗着无人认得我左看看右瞧瞧，觉得这花魁之选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可惜不过姿色过人，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是在这个时候，酒儿姑娘放得很远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到了探头探脑的我身上，忍不住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我耳尖地听到了，抬头一望，和酒儿姑娘的视线碰到一块儿，噼里啪啦窜出火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