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秭離

8、五 魏娆的品位

　　等我半劝半哄地把卓乾拉至凤凰楼下，古陶已经坐在二楼，垂下目光来看着我们。
　　她没有了白日里的焦躁和不耐，却依旧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严厉。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大夫人会看中她，因为她们有十分相似的地方。

　　古陶略微打量了一下我们，忽然噗嗤一笑：“阿禾，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且不说阿卓也是和你一起在古府打杂的，而方才王威告诉我他还自称是府衙来的，你们还真是不想混了。”
　　我连连摆手：“陶姐，你可得信我。卓兄本就是云游四方的道士，见到你们古府有古怪才故意吓唬王哥哥的！”
　　“古怪？”
　　我在来之前的路上早已想好说辞，此时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或者她买不买账，一口气说了出来：“我们一进古府便闻到了极淡的血腥味，不是因为四小姐刚死，而是血煞之气！……四小姐的确死得冤枉，才会出声哭泣被李峡听见——只是凶手是谁，你们找的到吗？我今日走前打听了下，之前府里可是有无缘死去的姑娘和仆人？在我看，此事大有玄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妖怪做的。如今就算你们搬了府邸，又怎么会清楚，那妖怪没有跟着你们离去？”

　　“你又怎么知道是真的妖怪。”古陶眯起了眼：“就算真的有，那我为何要信你，而不信名声在外的茅道士。”这茅道士显然说的便是那狗眼看人低的假道士。
　　我冲卓乾努努嘴，他不情愿地掏出储物袋，取出里面一大把我从街上买的咒符和那把弯刀。古陶显然还是有些惊讶的，却依旧没有被说服。
　　世人容易被眼睛所欺骗。这符咒纵然是假把戏，此时却很有震慑力——只有道士才会用的符咒哩！就如同没有人会怀疑假道士，此刻古陶也不会轻易否决我们。
　　我继而说：“这妖怪显然已经混迹古府许久，很有可能位高权重，你让茅道士去降妖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那妖怪也会有所防备，而不如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来得让人措手不及。若是陶姐此次能够帮老爷和四夫人找到妖孽并处之，想来老爷会对大少爷和你的婚事更为满意。”
　　古陶神色淡然地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如果我没有猜错，古陶如今至少一十有九，比大少爷至少大了三岁，这亲事能成也多亏大夫人的推波助澜。然而古陶的神色告诉我，她对这婚事也并没有欣喜之态。
　　不论如何，古陶还是答应了。然而她只是会去和老爷和大夫人协商，并不会直接辞退那茅道士，这也正合我意——先是这“障眼法”能让人对我和卓乾不那么关注；再者无论茅道士获得了什么线索，不过是为我二人铺路罢了。

　　等我和卓乾搬进了古府，便是以古府的正派杂役身份了。可惜古陶让卓乾在她身边帮衬，从而接近各个古府的人物，我却被分配进了花花草草中。
　　我成了一个勤勤恳恳的园丁。

　　要说园丁，这个身份其实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
　　首先，这古府新宅子空置了许久，植被少，树木枯败，很不符合古道德的审美标准。我的任务便是美化古府，争取把古府变成世外桃源、宛如仙境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能让古道德诗兴大发，四夫人破涕为笑。
　　其次，我的行程十分自由。没有人会过多地在意一个园丁什么时候工作，吃饭，什么时候在哪里，因此给我的偷懒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不，我只是想利用这样的时光打探情况。
　　最后，花花草草才能烘托出我的仙姿傲骨，能培养草木，陶冶情操可是一个仙人的必修课。

　　然而还没有开始工作我便不得不请了假。
　　为此卓乾十分唾弃我。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原因无他——魏娆那小妮子要竞选花魁了。

　　其实距离比赛还有一日，魏娆已经按耐不住了。
　　魏娆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和哥哥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此时找我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为了明日的衣着打扮。
　　她取出一件桃红色的和一件翠绿色的裙子，问我哪个好看。

　　“桃红色的穿上去远看像一个大仙桃。”我想了想道，“绿色的像圆白菜。”
　　魏娆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上，我顿时不吱声了。

　　她嘀咕：“还是桃子配呆鸟吧。”

　　然后她拿出一个金色的发簪和一个银色的发簪，问我哪个衬她。
　　我仔细看了看，却看不出除了颜色，这二者有什么不同之处。此时此刻我便有些搞不懂女人了，为什么只是颜色不同便要买两样呢？
　　为了不被打，我真诚道：“金色的金光闪闪，银色银光粼粼，都挺好的。”
　　“敷衍！”
　　魏娆还是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上，我顿时不吱声了。

　　然而下一秒她低声道：“既然都挺好的，就都戴着吧。”

　　然后题目更难了。她拿出了三样东西，一个是红色的丹蔻，一个是桃粉色的，还有一个是紫色的。
　　不能全说好话，更不能不夸，还一定得选一个，我只好小心建议：“虽然你凃什么都好看，不过可能桃粉色和衣服更配一些。”
　　魏娆还是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上，我顿时不吱声了。

　　她似乎怔了一下，细想一下我的确没有说错，却还是凶巴巴道：“你难道不知道蜜桃去年用的便是桃粉色吗！”
　　我委屈极了……我都不知道蜜桃是谁！她用过的你还拿出来给我挑，不是存心打我嘛……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蜜桃便是去年的花魁，也是个桃树精，和魏娆素来不和。难怪今年魏娆不服气，要一争高下！

　　之后魏娆一直兴趣缺缺，等她把首饰都试完了，丹寇涂了个遍，她才突然记起了正在神游的我。
　　“呆鸟！”她推了我一把，“变出原型来给我看看。”
　　我迷迷糊糊应了声，下一秒便化成了原身白羽鹤。

　　魏娆眼睛一亮，抱着我的脖子一个翻身就坐上了我的背。我的原身可大可小，此时脑袋比人还要高一些，比起普通的鹤大上几圈，平常托着司命仙君不觉吃力，魏娆一坐上来我却没反应过来，脚一软，我们摔倒在地。
　　魏娆气得揪了一手的羽毛。

　　“难道我很沉吗！再这样我晚上就吃红烧鹤肉！”她怒道。
　　我从来不知道魏娆从来没有见过鹤，竟然骑着我绕着魏家狂奔，然而化成原型追赶我，还逼迫我学老鹰扑食，雀鸟筑巢……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还记得她拔我羽毛阴笑的情景。
　　虽然对于我都是血泪，然而魏娆显然玩得很开心，后来竟然在我背上累得睡着了。

　　也是这时魏敖终于出现，给魏娆身上披上了一件毛毯，冲我不咸不淡道：“你今日便这样站着睡吧，别扰了娆儿。”接着他还体贴地搬起我的一直鹤腿弯曲起来贴到腹部下边，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张张嘴，不可置信：“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

　　从魏敖口中我已经得知，都城的花魁可不是我以为的花街里的姑娘在，而是任何未嫁人的女子都可以参加。绕着都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乘着骏马走上一圈，姑娘们手里提着花篮，皆时百姓们便往姑娘们手中的花篮里丢花——最终谁的花最多，便是花魁。
　　历年的比赛其实往往不大公平——有钱人家的小姐好面子，便偷偷雇了人投大把的花；听说经常会有美艳的女妖参加比赛，往往一个眼神便让人口水直流。不过也是因为竞争激烈，才给这每年一度的花魁之选增加了些许趣味。
　　我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半睡半醒间便被推搡着出了门，睁眼一看魏娆正吃力地往我身上套着什么……
　　我吓得倒退几步：“你要做什么？”
　　魏娆神色颇无辜地指了指手中的东西：“给你穿衣服啊！”
　　感情前几日魏娆没找我麻烦，就是忙活着这事。

　　虽然化为人身需要穿衣服，可让一只鹤穿人类的衣服简直是奇耻大辱，我自然不愿。
　　魏娆骄横道：“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听我的，我们可是之前就说好的了！”
　　我一想到魏敖冷冰冰的脸，便下意识抖了抖，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可别后悔。”

　　不能怪我太听话，只是魏娆的品位显然不太高。
　　魏娆骑着我走上街的时候，便不断地引起各种关注。

　　我耳尖地听到：“这年头参加花魁之选的还真是什么样的人真有，哎呦……”
　　“别家的姑娘都骑着俊俏的马，这姑娘竟然骑在鹤身上，真是奇怪而好笑……”
　　“可不是，还不是为了能让人多看自己几眼，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不能开口，魏娆先前叮嘱过我，让我往凤凰楼的方向走……如今我只能硬着头皮在人群的讥笑声挪步着，心中暗叹：魏敖，你可料到了你妹子会如此出丑！
　　从一开始魏娆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目光阴沉，握着竹篮子的手愈发收紧，整个人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样的模样落在眼里却是因尴尬才愤怒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献出的花却是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