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再活一次》雨过碧色

17、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下）

　　徐行一路心跳爆表地走到何昉家所在的大院门口时，心直落渊底。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口的大牌子，磕磕巴巴地问：
　　“何，何昉，你家，为什么住在学校里？”
　　“我父母是Z大的教授啊！”何昉理所当然地说，在背后轻轻推一下徐行，“走啊！”
　　“教授？”徐行机械地迈步，每走一步就觉得体温降一分，等何昉站在房门前掏钥匙时，他已经浑身冰冷了。
　　从来，从来不知道何昉的父母竟然是大学的教授！
　　徐行知道，追求一个直男本身就是件逆水行舟的事，自己为此必须要榨干每一分勇气，他也知道，即便何昉点头同意，来自家庭的阻力也必然不会小。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阻力会如此之大！教授，最是传统、最是重视声名、最是讲求诗书礼义、最是……
　　徐行想起上辈子，自打索念晞当着全班面质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以后，来自同学的侧目自不必说，就连教授也三番几次地找他谈话，或明示或暗示地告诫他“要讲礼义廉耻”、“要注意影响”。在徐行看来，那些德高望重、学术等身的教授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自己在他们面前完全就是堕落和邪恶的代名词！
　　可是，何昉的父母竟然就是教授！
　　就在徐行默默对着老天控诉时，何昉推开了房门，一个巨大的、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泰山压顶一般冲着徐行直扑而下。徐行下意识地大张双臂，瞬间一个热乎乎、软乎乎的东西就填满了自己的怀抱，紧接着，一条温热的、湿哒哒的舌头就在自己脸上转了个圈儿。
　　我刚洗的脸！徐行悲愤地想，这是什么东西？
　　何昉拉住徐行，把他从一只巨大的萨摩耶的“魔舌”下解救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笨笨，不许舔，站好！那不是狗饼干！”
　　徐行费劲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雪白的长毛萨摩耶端坐在自己面前，歪着毛茸茸的大脑袋，两只尖尖的耳朵立着，一双黑豆眼充满好奇地盯着自己，那条刚刚热情地欢迎了自己的长舌头正挂在笑呵呵的嘴边……还滴着口水！
　　何昉瞅着眼前这一人一狗，怎么看怎么觉得实在是太像了，一样的呆，一样的二！一样的……对自己无来由的信任和依赖！

　　何爸爸外出开会不在家，何妈妈给了徐行最热烈的欢迎，半分钟之内冷饮水果就摆了一桌子，还从阳台拖过来一个脚凳让徐行把脚架起来。何妈妈看起来很年轻，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素色棉布的家居服，素面朝天，架一副精巧的无框眼镜。徐行觉得何昉长得很像何妈妈，有很深的轮廓，气质沉稳，态度亲和，说不上有多好看，但就是让人觉得很舒服，打心眼里有亲近感。
　　徐行美滋滋地想，何妈妈人真好！再想自家的娘亲，想想娘亲那一身一身姹紫嫣红的套装，想想娘亲脸上常年糊满的各种色彩缤纷的化妆品，想想娘亲削完之后缩水一大半的苹果……非常痛苦地承认，如果有一天把何昉带回家，自己可能需要事先做出足够的准备工作。
　　再看看何家满山满谷的书籍，徐行更是喘不过气来！墙上挂的一个条幅是标准的行草，徐行盯了半天，只认出一个“大”字一个“小”字，其他六个字完全不认得。何家不算有钱人家，至少跟自己家比不算有钱，但看着就那么充实！徐行觉得自家的那间所谓“书房”就能比徐家的客厅大两倍，可是存书填不满何家的一层书架……还包括那些买来之日起就没看过的书！
　　虽然徐行天天自嘲是“暴发户家庭”，可一旦亲眼看到两个家庭之间的天差地别，那种早已有之自卑感再度泛滥而起，他坐在那里，看何妈妈温和地跟何昉聊“预应力混凝土”、“静定结构”的问题，徐行忍不住要哀嚎：“何昉，你不是说你妈妈是教法语的么？她为什么会说‘建筑星’语！”
　　何昉三言两语打发了妈妈的问题，回身看见在沙发上，和笨笨并排，坐得笔管条直的徐行忍不住叹气，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站在404宿舍门口，拎着一大包烤串、凉菜，犹豫不决、战战兢兢的身影。
　　“徐行，我妈去做饭，我回房间收拾东西，你跟我来吧！”
　　徐行像听到紧急集合哨一样从沙发里窜起来，满脸都写着“带我走带我走”。
　　何昉觉得徐行简直就是笨笨二号！

　　笨笨是何昉的跟屁虫，于是两人一狗一起挤进了徐行那间八、九平米的小屋：房间不大，一个书架子就占了一半，徐行把书架细细地扫了两圈，最后不得不承认，只有那几本武侠小说和一套《西游记》是自己看过，但是已经忘干净了的。其他的，徐行眨眨眼，自动屏蔽掉！
　　书架上码放着七个奖杯，有网球的，有围棋的，有英语演讲的，还有一个数学竞赛的，徐行非常仔细地数了数，心里总算是痛快了，他的奖杯数量比何昉多一倍，虽然全都是体育类的吧！
　　相框里是何昉的照片，从小到大，有十几张的样子。徐行弯着腰仔细地打量，发现何昉从小就很好看，眉目分明的，转头看看现在的样子，徐行笑眯眯地想，真好，这个男人真是越长越好看！
　　何昉手脚麻利地房间里收拾东西，放任徐行跛着脚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慢慢逡巡，自家那只大笨狗圆滚滚地跟在徐行身后溜达，何昉觉得这画面很是搞笑，让人觉得打心眼里高兴。
　　“徐行”何昉拍拍床，“你坐会儿，别溜达了，一会儿脚又疼了。”
　　徐行瞄瞄柔软的床铺，很想滚进去睡个午觉。
　　“何昉”徐行开始没话找话，“那么多书你都看过么？”
　　“嗯！”何昉扫一眼书架，说，“看是看过，不过好多看完就忘了。”
　　徐行想，我要是也看那么多书会不会瞎掉？
　　“何昉，你学习特好吧！”徐行想，你年年拿奖学金，你跟白以辰两个人就跟跑到大学念书是为了挣外快一样横扫各个奖项！
　　“我要是学习好我就考去清华了！”何昉不以为然。
　　啊呸！徐行在心里吐槽，你离清华上线分就差5分而已。
　　“我，我学习可差了！”徐行小声嘟囔着，带着点儿破罐破摔的心态，“我上三本都是刚刚够分，我除了数学其他科目都特差！”
　　“那都是高中的事儿了，这不上大学了么，一切重新开始呗！”何昉蹲在书桌前，在小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我……”徐行很想问问何昉，自己除了体育好，似乎没有什么强项，又不太会为人处世，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呢？
　　何昉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徐行的后文，于是蹲在原地转了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徐行，徐行眨眨眼睛，他习惯了仰视何昉，现在需要改成俯视的角度，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地躲闪着何昉的目光。
　　“徐行！”何昉很认真地说，“有句话我一直很想跟你说。”
　　“什么？”徐行心跳得厉害。
　　“我……我老觉得你有点儿……嗯……胆怯？”何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拼命组织语言，想用个不那么刺耳的词，“你看，我又开始犯‘好为人师’的毛病了。”
　　“没有没有！”徐行赶紧摇手，“我乐意听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嗯，挺不合群的，我……”徐行不知道该怎么梳理自己的头脑，他觉得向何昉坦陈自己的内心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不想让何昉知道自己的任何一个缺点，在尘埃尚未落定之前，他不敢说什么。
　　“徐行！”何昉站起身，忍不住把手压在徐行的头顶，掌下小小的脑袋呼呼地冒着热气。
　　“徐行，你其实挺好的！”何昉说，“真的挺好的！现在这个社会上，最看重的是能力和人品，跟学历没多大关系。你看，你长得挺帅、为人又善良热心肠，做事认真，让人信任，嗯，体育又很好！你觉得我学习好啊？学习好有什么用，又不当饭吃！再说了，死读书的一般都被人当做‘迂腐的书呆子’，一向是被疏远的那种‘物种’，我都不自卑你闹腾什么啊？”
　　徐行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欢欣鼓舞：“何昉，你真的觉得我挺好的么？”
　　“好啊！”何昉理所当然地说，“我要是个姑娘我绝对倒追你！还能傍大款啊！”
　　“何昉”徐行正色道，“我不是大款！”
　　“所以我也不是姑娘啊！”何昉笑呵呵地转头继续去翻他的抽屉，把徐行一个人丢在那里惊涛骇浪万马奔腾！
　　何昉……那是什么意思？
　　你是，追……还是不追啊！明知道我语文不好的！

　　何昉收拾出一个工具箱和一大堆笔记本，他把东西打包进一个纸箱，非常不屑地打量一下徐行：“你看，你还是长工呢，还得我自己搬箱子！”
　　“何昉！”何妈妈端着盆汤站在餐桌边上，“别欺负同学，人家伤着呢还帮你画图！”
　　“冤死了！”何昉转过头去帮何妈妈拿菜，“我哪里欺负他了？这一个星期都是我伺候他好么？害得你儿子我有家不能回！”
　　“那个……”徐行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儿什么，“我给何昉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何妈妈招呼徐行坐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读书本来就挺难的，何昉能帮就帮了，反正他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
　　徐行看着何昉大声地跟何妈妈抱怨，觉得这一桌子菜真是好吃！
　　吃完饭何妈妈开车送两个人回学校，在路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何昉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除了当事人，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上。何昉对此矢口否认，何妈妈持怀疑态度，委婉地表示自己家儿子一表人才品学兼优，不可能找不到一个女朋友。
　　徐行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把何昉扒拉到一边，跟何妈妈说：“阿姨，有个女生，我们班的，我觉得她特喜欢何昉！”
　　“哦？”何妈妈来了兴致，“说说看，什么样？”
　　“挺高的，身材巨好，特漂亮！”徐行偷眼看着何昉，何昉窝在后座的角落里挑着眉看着他，眼神里有戏谑。徐行觉得自己完全就是自虐，非要聊这么虐心的话题，但又实在是想知道何昉到底是怎么想，如果何昉不亲口说出来，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安心。
　　“关键是性格人品怎么样。”何妈妈说。
　　“性格挺好的！”徐行用胳膊肘杵杵何昉，“对吧？你前几天还夸她性格好来着！”
　　“嗯！还行！”何昉简单地说，冲徐行磨了磨牙，示意他快别说了，而徐行听了何昉的那句“还行”，心里酸得能腌泡菜。
　　“那挺好的呀”何妈妈高兴地说，“儿子，人家喜欢你，你怎么说？”
　　徐行长长地吸口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他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底气来迎接何昉的答案，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
　　“我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徐行觉得他听懂了何昉的画外音，周身冰冷直落深渊，只觉得觉得一阵眩晕，车窗外的一切都花成一片光斑。
　　“那你喜不喜欢她啊！”何妈妈的声音杳杳地传过来，听不太真切，徐行的耳鼓里一片轰鸣。
　　“我几乎都不认识她好么！”何昉好气又好笑地嚷着。
　　何妈妈潇洒地一打方向盘，车里灵巧地拐进校门，直奔宿八楼，她说，“儿子！追女孩子这事儿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要是原地不动，就算那姑娘对你有意思，你也得错过了！”
　　徐行猛地把头扭向车窗外，努力瞪大眼睛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何昉，为了和你并肩站在一起，逆着瀑布我也要上！

作者有话说

　　出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