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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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莱伸手抱着韦芷的肩，韦芷轻轻挣了一下，贺莱只好小心地收回手。
原本想要一点一点讲给韦芷的旧事，堵在喉咙里，心里难过得如何都开不了口。“阿芷，我先送你下山好了。等我想明白，想明白……”。
韦芷主动握了贺莱的手。感觉到贺莱手指微微一抽，韦芷没有放开，贺莱自然也不可能抽手。
看着漂亮和握着漂亮是不一样的。贺莱的手指有清凉的触感。韦芷想了想自己看过的三双手，贺莱渊尾年轻不必说，自然是修长好看，那位老人，手指也不见老态。
似乎成仙后，凡胎□□便有了变化，虽然容貌不变，但风度神采会有显著的改变，沧海桑田千载轮回，所谓天人五衰将近，弱而不竭，湮灭化尘，不会如俗世人间，一日一日老下去，整个人变成了空架子。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大抵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越来越丑吧。韦芷想到这里，突然算起自己的年龄来。
最早来到镇上，是莫名其妙。
一个春天的清早，自己在镇子里的字馆门前醒来。周围围了一圈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见她醒来，还互相安慰说“果然是个活着的姑娘”“醒了就放心了走吧”，有几个人上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没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只是试图想想自己怎么来到此处的，去什么都记不起，只觉得前一夜做了个梦，梦里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再想就是一片空白了。韦芷对自己说，梦水有财，大约自己是要来一笔财了。
果然。
字馆里出来一位老人，周围人尊敬地与他招呼，却可以看出，大家都不认识老人，起码在场的那些人不认识，只是出于对长者的敬重。
老人并没有蓄须，满头白发松松挽个髻，眉毛微垂，看着很是道骨仙风。冲韦芷招招手，示意她跟着来，便回了房内。
韦芷跟进去，老人指了椅子。
“果然人老了梦就会灵验。”老人倒了茶给她，坐在了韦芷对面的椅子上。“昨天晚上，我想我这么老了，没多少活头了，就想如果来个有缘人，我就把这个字馆送给他，我出去游玩两年。”老人喝了口茶，语速依旧是慢慢的，“今天刚起来，就看到你”。
老人抬手示了意，打断了正准备问话的韦芷。
“你不用拒绝，试着先打理打理，如果不喜欢，以后也送给别人就好。”
“那我要做什么？”
“卖字就好。你会写吗？”见韦芷点点头，老人让她写几个字。
韦芷不知道写点什么，写一首诗？自己现写不来。写了前人的诗，又觉得不太妥当。便写了自己的名字。
“韦芷？这是你的名字？”
韦芷点点头。
“草木草木，道是无情却有情啊。”老人笑得有些玄妙，却没有继续，“会写字就行，我这字不少，也够你卖几年，你自己写的也可以挂出来”，说完又添了句话，听着甚是笃定：“会有人来买的，你写的字。”
韦芷就这样应下来。
自己莫名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完全陌生，没有熟人，没有依靠，更何况旧事一干二净，简直像直接就出生在了这个年龄这个地方。
“那您呢？”
“我？四方游玩。”
“您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啦，不回来啦。”老人神态尽是看破的超然，语气里却有着看不破的失望。“无有乡音，客死他乡，就这样啦。”
茶盏太小，换了两次，依旧凉的快。老人说完话，最后的茶到了嘴边却没有喝下。
“我走了。”
“您没有东西要带？”
老人没有答话，摇摇手。“这店里的东西全留给你，你要不嫌弃就接着用，要是不喜欢就换了新的。”
“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人突然自嘲一笑，“算了，什么也不用说。”
“那您如何称呼？”
“归海，万渊归海。”老人枯瘦，背影潇洒却总透着股惨淡。
自己开始经营那家不大的字馆。
外屋是字馆，陈列纸笔的架子前是张书桌，椅子随意摆着。西墙还有两把椅子，几上茶具齐全。里屋是间卧室，各类用具全部齐全，物件虽旧，开门却来了一股凉气，看着干干净净的，根本不像有过人烟。
韦芷在房内转着看墙上的字出神，字体风格不尽相同，每种各有千秋，一眼就知功底深厚，也一看便知不是一人所书。不过在字馆里，也不算奇怪，可是每一幅都没有署名，韦芷有些茫然，还有些惆怅：这样的字会有什么人来买呢。
然而字馆的生意还算好。来客并不熙攘，却也绝对不差。来客总是很识货，大家谈价钱做交易很是爽快。有时除了字款，顾客会拿另外的礼物相送，不见得是什么绝对稀奇的玩意儿，却也不会是寻常所得。只要不是贵重得太过分，韦芷也不推拒。
韦芷总觉得自己闯入这个小镇，就受了一份大礼，得了一个栖身的地方，还有了一个生活下去的良方，实在是幸运至极。而自己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不像那位老人，逸致闲情，会去云游。唯一不习惯的人情，多年下来虽不得心应手却也从不抵触。
究竟是有多少年了呢。有些客人常常会见，隔好久也不见容貌有太大变化。有些客人来着来着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再也没能相见。字馆旁边巷子里，小孩子一天天长大，冲天角变成了如瀑长发，小肚兜变作了宽袖长衫，过年时的爆竹响了一次又一次，刚开始还学着邻里邻家记着一年，两年……后来看着别人团圆，自己孑然，安静变成了冷清，就不愿再记了。
送了自己几次年糕饺子的大娘不知为何再也没有打发闺女来过，是否匆忙去了哪里，来不及道一声别。她家的闺女嫁作人妇，便再不见回来过。那个春天绿色才刚刚泛滥起来，一日爆竹声起，红绸红纸红灯笼漫漫流了一巷子。人们道着恭喜，簇拥进了大娘家里，又簇拥着出来，韦芷看着新奇，想要跟着进去，看到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红色的包裹盒子，回去挑了幅应景应情的字，没什么出众，不过“白首不离”四个字，去送了礼物，看着大娘和女儿依依道别，明明眼里都是泪水，嘴角却笑得格外开心。
韦芷明白，这是嫁人了。
她当时还幻想，是否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如此，却又转念，自己没有母亲，是不可能有这样不舍的分离了。那些熟客虽然有些交流，但到底是不适合来这样的场合吧，韦芷不懂，只凭直觉有些分辨。
后来某天收了别人送来的陈酿，灯下小酌，几分醉意之后，和衣而睡，邪风入体，在床上窝了几天。再次出门，大娘的院子里住了新的人，张张肃穆的脸，没有人认识她，也没人有闲暇顾及她。只是不见了那位大娘。
那家的院子颇是冷清，明明人来人往，却没几个人说话，不像与大娘为邻时候，虽然只有娘俩，院子里也有小鸡小狗总不消停，其他人家跑来跑去顽皮的孩子，在字馆门前晒太阳的时候，韦芷总是很享受，不吵闹，还有满满生气。
现在的字馆旁边，那户看着庄严的人家早已不再，什么时候走的又换了什么人住她也不清楚。反正每日生活一成不变，寒来暑往几岁春秋，看过几番就没有了滋味。人们总是匆匆来匆匆去，最早见到的人不在后，新的面孔出现，自己却慢慢疲倦。动了送掉字馆心思，却没有遇到一眼挑中的人，只好终日在字馆里，偶尔晒晒太阳爬爬山，再不理会其他。自己闭着眼闭着心闭着探求尘世的渴望。别人的出现不见，到底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每隔一段时间，好像轮回似的，字馆生意总是格外不好，别人指指点点，不敢近前，韦芷是能听到看到的。第一次经历还是困惑和无力，后来便是无所谓，总有人乐意来买，也总会有人不乐意买，那不是自己的事。
这样想着，只以为也没有多久，路途漫漫，自己只是比别人缓慢而已。
这样不清晰的认知，让韦芷仔细回味贺莱所说的“五百年”的时候，觉得，或许是五百年吧，自己在镇上住了五百年。
到了镇上没几年，自己就不再记数，只看着变化，觉得什么都无聊，如此一想，难怪别人会有不敢来的时候，自己活得好像真的太久了。
思绪飘远了，忘记了手里还握着贺莱的手。贺莱只觉得自己原本已快要忘记两人曾经携手，此刻贪恋，如何都不想被放开。
“阿芷，你不知道，这五百年，我是多么想念你。”贺莱心里默道。看着韦芷坐在身侧，不知在想着什么，贺莱只想这样一直坐着，看着地上草木欣欣，哪怕她永远记不起，两个人陪伴着，也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