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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雁鸣(下) ...

  •   马车一离了雁鸣湖,元俨便直起身来,追问那个盒子里究竟是什么。李公公和潘仁美,只道是宫中秘药,皇上所赐,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哪里能够知道得清楚。

      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不问。

      等到了这个时候,潘仁美对元俨的态度,忽然又恭敬起来。元俨懒得跟他搭话,把方才的事情前思后想,越想越不对劲。尤其是临去之前,德芳看他的那一眼,凄迷幽恻,竟然大有从此便生离死别,不能再相见之意。若是皇兄果真出事,他赵元俨……

      想也不敢想,又不能不想,直弄得愁肠百结,辗转反侧。当夜未到三更,竟然就发起了烧,浑身无力,病在床上了。

      皇子病倒,李公公不敢怠慢,忙找了驿馆住下,教人飞马前去汴京,传了太医来诊治。过了三日,元俨才算下得了床,但还是走不上几步路。一时没有办法,也只好再休息了一日,暂且回了汴京,入宫休养。

      中牟县到汴京的路程,就算是走路,也不过三日。只是这么一耽搁,待得他们一行人回到宫中,已是第六日了。

      有些消息,比他们走的还要快。

      既然回来,少不得要入宫面圣。那日元俨前来,还未进文德殿门,却见父皇神色震怒,对跪着的一群官员吼道:“这都第几日了,竟然还没有找到?”

      那些官员们伏在地上,个个战战兢兢,哪敢回答。有一个胆子大的,小声禀道:“陛下息怒,那雁鸣湖虽不大,但水深流急,水底礁石暗洞甚多……”

      “朕不管什么水深,什么水底都是礁石暗洞。加派人手,哪怕把雁鸣湖的水抽干了,也要找到。秦王他是朕的亲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臣等一定……”

      “还不快快退下!”

      太宗皇帝又是一句怒吼。那群官员,便像架在颈子上的刀拿了开,只恨少长了两条腿,急急忙忙都退出殿外,四散而去。元俨在侧,听了这些话,急得要发疯,一把拖过一个小太监来问。这一问不要紧,待那小太监战战兢兢说完,元俨顿时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原来就在他动身的第二日清晨,雁鸣湖上浓雾笼罩,望不到五步之外。秦王德芳……不知为何,竟趁着下人不备,独自登上雁鸣楼,投湖自尽。

      直到今日,还未找到。

      元俨病还未愈,甫一听到如此消息,哪里承受得起。当下病势转沉,又发起了高烧。太宗急命送回宫里去诊治。这一下,足足闹了十天,方才渐渐清醒起来。

      一醒来,就急急问起,他皇兄如何了。

      满宫的人你推我推,都不敢回答。元俨心知不好,登时又病势转沉,如此两次,三次,整整折腾了一个月,昏迷之中,还不时喊着德芳的名字。太宗无奈,吩咐他下次有再问起,就照实告诉他,令他一痛决绝,方可解脱。

      原来一个月过去,别说尸首,就连衣服鞋袜,半根线头也没有摸到。眼看再找下去也是无望,太宗只好下令,将德芳的衣冠葬在湖边,做了一个坟茔,追封了个“康惠”的谥号,算是了却了这件事。

      他既然喜欢那湖,便教他……永远待在那里吧。

      元俨泪如雨下,痛哭了一夜,又蒙头睡了一天。第二日起来,居然觉得身上清爽了许多。那病,从此竟慢慢的好了。

      太宗见状,心里高兴,于是特让他去宫里的秘阁读书。元俨也乐得去,只有繁忙起来,才能免得此事,天天都在啮他的心,嚼他的肉。

      元俨一夜之间,似乎长大了十岁,此后一头扎进了秘阁。秘阁里收藏着天下珍本,元俨本是个天资极聪颖的人,以前因为贪玩,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所以总是不见精进。这回一用功起来,没过多久,宫中的人,都称赞他学力大进,在诸王之中,已是出众不凡。

      连一向对他冷淡的太宗皇帝,也开始用赞赏的眼神,打量他了。

      那一日他在花园里用完晚膳,借着余晖进了秘阁坐下,却见四下里没个灯火。

      “张公公,今日怎么不点灯?我要读书了。”元俨照着外面喊道。

      值宿秘阁的公公张雨,急忙小跑进来:

      “殿下忘了?今日是寒食,照例不点灯。”

      “什么,今日已是寒食?”元俨“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不错,难怪今日的三顿饭食,都是冷的。白天里元俨一心忙着读书,也没注意,这一下被人提醒,方才想了起来。

      竟然一晃就到了寒食!这都快要一年了……混账,他……他怎么能忘记了这个日子?

      “传令下去,给我备车,快。”

      “殿下,殿下,天都暗了,这是要去哪里?”

      “中牟,雁鸣湖。快点。”

      “殿下,那地方去不得,去不得呀。”张公公大惊失色。

      “谁敢拦着本王,本王今日就砍了他的头!”

      元俨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

      今日寒食禁火,例不点灯。因此偌大个皇宫,各处都是昏黑一片,只有太宗皇帝所在的文德殿里,仍然亮如白昼。

      但那灯火并非烛光。殿中放着一个雕龙木架,架子上置有一颗巨大的夜明珠,任凭四下黑暗,那珠子却熠熠生辉。其光芒远比烛光柔和,却又光明四溢,足可以供阅读和书写。这个珠子,还是当年曹彬灭南唐之时,从后主李煜的宫中,缴来的战利品。

      就算在寒食点了灯又能怎地,既然是皇帝,不能一日不看奏章,不理国事。太宗为人虽是刻忌,这个道理却很明白,自从登基以后,绝无一日因为流连酒色,就不来这文德殿处理政务。

      然而太宗也是心烦,这段时间,宫里接连出了不少的事。

      前些日子,三弟魏王赵廷美死在贬所涪陵。若说此事与自己无关,连鬼都不会相信。他那长子楚王赵元佐,本是要立为太子。谁知元佐早就看不惯父亲所为,先前力救皇叔未果,听闻此事,便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的,没有办法,只好幽禁到南宁宫里去了。而今这太子的位置……

      太宗扫了一眼龙案的一堆奏章,暗暗思忖。

      东宫之位,不可久悬,久则生变。虽然还未出阁,元俨最近,确实是进益不小。他想了想,抬头唤人。

      “周王今夜在秘阁否?若在,就传他过来。”

      太宗今天心情不错。李精白立刻领命而去。

      今夜没有灯火,不能读书,元俨要是在秘阁闲着,不如叫到这里来,也好看看他到底学的怎样了。

      不料,足足拖了一刻钟以后,李公公才回来:

      “禀陛下,周王方才连夜出宫去了。”

      “什么?这个时候出宫?他不是天天都在秘阁读书吗?”太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拍着龙案吼道,“他去哪里了?快把秘阁的人,给朕传来!”

      “是,是。”

      李精白立刻如风奔去,不多时,张公公被屁滚尿流地带了过来。

      “说,周王去哪儿了?”太宗直指着张雨,厉声问道。

      张雨不敢隐瞒,双膝跪下请罪:“殿下说……是去……去中牟。”

      太宗顿时龙颜大怒,挥手让张雨退下,然后抓起一道奏章,往地上狠狠一摔。

      “这个痴儿,岂能立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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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俨到得中牟,日头已经老高。官府得知了消息,赶忙前来路上迎候。他只是不耐烦,把官员都打发回去,径直奔去雁鸣湖。

      那座小小的青冢,正对湖边,距雁鸣楼不远,也算是熟路。元俨双膝跪下,本以为会痛哭失声,不料虽然心里极悲,却就是连一滴泪也没掉。

      回想起来,似乎自从那日他痛哭一晚后,即便心里那一道伤口,还是时时作痛,啮得他无法入睡,可他竟然没再掉过泪。

      平生的泪,只怕就在那一晚,都已经流干了。

      从这里望去,雁鸣楼依然如故,衬着一湖的春水绿波,景色更胜去年。只是德芳出事之后,再没有人上去登楼遥望。后来,官府把大门给上了锁。到现在,从这里都看得见,楼内的雕梁画栋,已被蛛网燕巢占据了大半。

      这楼,就此竟荒废了。

      那个把酒临风的青色身影,一时又涌上心来。元俨只觉眼前一花,险些摔倒,身边一群下人慌忙上前护住。元俨叫他们下去,再细看时,只见当下这清明节气,满湖的柳絮桃花正盛。晚风吹来,一例是芳草天涯,落红成阵。

      湖里的打鱼的小舟,仍是自在往来,莲花还未发。只是那雁鸣楼上,依旧是残阳如血,虽然时间早了些,竟与去年那日,略无不同。

      元俨登时又是一阵晕眩,只能转过眼去,望着雁鸣湖的一汪碧水,咬紧了牙关。

      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急忙吩咐下人送上一炉香线,亲自点燃,看着它烧光。那闲逸静远的香气中,隐隐带了些清媚。他平日里也用过,倒是觉得十分爽快,但是在这时,无论如何,也只有一线悲声,在心底缭转。元俨只是长跪在地,怔怔地看着那一线玉色的孤烟,绕过德芳的青冢,飘飘忽忽,被风吹散,不知何处去了。

      这香线,原是德芳自己所配的,名字叫做“春昼长”,两人都很喜欢。至于元俨,补习了许久香道,这些东西,却实在是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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