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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移宫 ...

  •   流年似水,日月如梭。

      此时的大宋皇帝,已是元俨的三哥,真宗赵恒。

      这是景德五年春正月。皇宫正殿大庆殿内,朱栏玉砌,金碧辉煌。底下锦袍金带,黑压压的一片群臣肃立,都在恭听宣读圣旨:

      “……天佑大宋,海晏河清,祥瑞频出,爰得天书……改元大中祥符,大赦天下,特许京师聚饮三日,以为庆贺。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刚一读罢,大庆殿内,“刷拉拉”跪倒了一片臣子,个个扯直了嗓子,山呼万岁。周王赵元俨也在其中,行礼如仪,然而心中早已无话可说。

      朝罢,元俨甫一回到居处仪鸾殿,便重重地坐在榻上,低头喘了半天气,这才缓过神来,伸手取茶来喝。

      疯了。

      最近整个朝廷,都疯了。

      改个年号,大赦天下,都只是小事,皇兄赵恒还要封禅泰山,理由竟然是天降祥瑞!

      元俨咽下茶汤,长叹了一口气。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不是从最近才开始。

      回想当年,赵恒初登位时,颇有大志。那时众兄弟里,只有元俨一人还住在内宫,三哥便常常来找他说话。说的都是,既然做了皇帝,一定要革新朝政,内肃纲纪,外整军伍,待到时机成熟,则挥师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两人在这仪鸾殿里,彻夜握手相谈,激昂慷慨的场景,依稀还在眼前。那时间,天下人心振奋,都望着新帝,兢兢业业,十年五载,一统山河,从此大宋金瓯无缺。

      谁知好景不长。景德元年,辽邦萧太后兴兵南下,兵至澶州。赵恒被宰相寇准逼着御驾亲征,澶渊一战,杀败辽兵,射死辽军大将萧挞凛。宋军士气方盛,都以为这回必然乘势直捣燕山,个个摩拳擦掌。

      却不料,虽然御驾亲征,而且形势有利,赵恒却早被辽邦吓破了胆,非但没有乘胜进取,反而派人与辽邦议和,约定年输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以求苟安。回朝之后,又罢免了镇守北疆的老将王超,却把皇后的哥哥刘文晋,由一个禁军将领,超擢到兵部尚书的位子。从此以后,虽然与辽邦的战事渐渐消停,两国使者来往得频繁起来,还在边境设置了榷场,互通有无。但是朝廷众臣都失了望,再不复之前的齐心协力、整军经武,那朝政纲纪,自然也就慢慢地懈怠了下来。

      而赵恒竟然还认为澶渊之盟是功业一桩,甚为得意,元俨都替他觉得羞耻。

      没过多长时间,寇准也被排挤出了朝廷。又过了一阵子,不知道皇兄是怎么个想法,再加上王钦若、丁谓那几个见风使舵的臣子不断撺掇,朝廷忽然迷上了祥瑞。既然上有所好,下面自然有应对之策。各地所谓的芝草、瑞木、嘉禾、金丹之类,便不停地冒了出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想起这些荒唐的事情,元俨只觉得脑袋上隐隐作痛。

      前些日子,这出闹剧算是演到了巅峰。那一日,汴京城皇司奏称,有黄帛悬于承天门。赵恒闻听,急忙率领百官步行到承天门,取了下来,一看果然是“大中祥符”的受命天书。于是上下人等恭恭敬敬,把那天书迎奉到道场,再派人祭告天地社稷,又在宫中设斋宴,百官都前来朝贺,然后便是,改元大中祥符,大赦天下。

      但是,这还远远不算完。得了天书之后,已有文武百官、藩夷僧道及耋寿父老等等二万四千三百余人,联名上表请求皇帝封禅泰山。翰林及太常,正在详拟封禅仪注,至于经制,度支之类,则自有王钦若,丁谓那一帮人去筹划操办。朝廷上下,一片仪天奉道,歌功颂德之声。

      不过才几年的工夫,皇兄如何会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赵恒如今也不来仪鸾殿了。元俨屡次劝谏他,只是不听。说了是不听,不说,元俨性子直爽,又如骨鲠在喉,浑身都不舒服。只弄得心灰意冷,索性称病不朝,打算从此深居简出,也省得天天要去看那些热闹。

      元俨只因年纪最少,太宗皇帝一直留他在身边。几位堂兄和兄长,都是十七岁出阁,他却一拖就到了二十岁,而且出阁后仍旧住在内廷,不曾有自己的王府。这一回,便跟皇兄说宫中太吵,想要换个地方静心养病。

      “好,好,八弟想要哪座宫室,尽管说来。”

      赵恒应得爽利,大约早就对他三天两头进谏,不耐烦了。

      “看上哪座府邸?朕就命他们搬出去。”

      “皇兄误会了,小弟哪里敢夺人家的居所,”元俨急忙回道,“只要把那座荒废的南清宫,赐给小弟便可。”

      “南清宫?”赵恒一听,吓了一跳,很是奇怪地瞪了他一眼,“那个闹鬼的地方怎地能住人,朕连进去都害怕。”

      大宋汴京的皇城,乃是在前朝汴州府治的基础上改建而来,比起前代的皇宫,地方小了许多,因此有许多宫室园囿,都在内廷之外,汴京城内街市之中,周围与民宅杂处。

      大唐长安城有个南内兴庆宫,看尽唐明皇与杨贵妃的风流韵事。这汴京城也有南内三宫,却是处处不祥。

      离内廷最近的是南宁宫,长兄楚王元佐,至今还囚在里面。赵恒和元俨都去看过他,如今的病况,虽然较先前好了些,然而已是多年未出宫门一步。元俨暗暗觉得他只是装疯,不免与赵恒说起。赵恒道,且待再好了些,便撤了守卫,让他出来。此事暂且放下。

      稍远一些乃是南靖宫,原是太祖次子,燕王德昭所居。德昭自尽之后,太宗恻隐,抚恤其家小,命他们仍旧住在那里面,因此南靖宫并不曾荒废。只是从那之后,庭前车马冷落,两扇朱漆大门,一年开不了几回。昔日的王府,落寞至此,元俨也只能觉得叹息。

      南清宫离大内最远,本是秦王德芳所居。自从德芳外放,一去不返,后来这宫中之人渐渐地都被调走,此处无人照管,竟是彻底荒废了。

      元俨每念及此,心如刀割。

      然而这座荒废的宫苑却有很多传说。有人说南清宫中夜有舞乐之声,还有人说每当月明之夜,殿阁中往往暗香如缕,一如德芳在时。最玄的,却是半年之前,有个胆大的盗贼,心想此宫无人看守,内中或许还有不少宝物,便趁夜潜了进去。转过几处殿阁,见各处房门都未上锁,便进了一处屋内,正要下手,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他一回头,只见一张惨白脸面,连一句“有鬼”都不曾喊出,就瘫倒在了地上。

      待到他醒转,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他哪里还敢偷什么东西,一路狂奔,也不管大门在哪里,竟是爬墙出了去。回家便生了病,病中直说胡话,被旁人听了出来。目下这事还在汴京城内流传得沸沸扬扬,宫里自然也有所耳闻。

      坊间都传说秦王被太宗逼死,冤魂不散,每每回来作祟。如今还不过是在南清宫游荡,迟早有一日要到了那内廷,治住了今上,把自己的皇位取回来。

      赵恒被这些流言吓到,直指着元俨问道:“你……你……你不怕?”

      转念一想,又道:“也对,德芳和你最好,只会护着你,自然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且帮着朕跟他说说,那些旧事又不是朕的错。”

      不提德芳还好,一提起旧事,元俨又是悲从中来,只得拼命咬着嘴唇,以免失态。

      他素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什么的,便是有些信,又怎知道,那鬼魂不是他想见的呢?

      领了旨意,当下回到仪鸾殿,吩咐下人,先去南清宫收拾打扫。这几日,他索性也不去上朝了,闲来无事,且去御花园散散心。

      不想还未走到花园,迎面却碰上了刘皇后。

      这皇后刘娥,大概是元俨在宫中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了。既然碰上了,只得上前施礼,见过皇嫂。行了礼正要侧身溜走,不料刘皇后却站在那里絮絮叨叨,直听得元俨耳朵发毛。

      刘皇后嘟哝道:“陛下,早先被那个小妖精迷住了。”

      宫里争风吃醋的这一套,元俨向来讨厌,懒得理会,告辞了一声,转身欲走。

      刘皇后却似看不见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别人还当他有断袖之癖。如今那人出了宫,他也不到哀家的宫里来,只顾着往李妃那里去。想昔日在蜀中是何等恩爱……”

      元俨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头也不回,匆匆走远。

      —﹡—﹡—﹡—﹡—﹡—﹡—﹡—﹡—﹡—﹡—﹡—﹡—﹡—﹡—﹡—﹡—﹡—﹡—﹡—﹡—

      刘娥的话,元俨自然是全都听见了,一句不落。

      什么,那所谓的小妖精,竟是个男子?

      元俨直转过了三座宫室,彻底看不见刘皇后了,这才停下脚步。

      他本来只当刘娥说的是李宸妃,后来听得“断袖”二字,才知道不是。但他素来不愿管这些宫闱之事,更不想又被刘娥激他去犯言直谏。这皇后刘娥甚有机心,元俨也曾听闻。当年,这刘娥只不过是成都街头说大鼓书的艺伎,况且已经嫁了一个银匠。不知怎地,三哥见了她,竟被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管父亲不允,拖延了许久,终究是与刘娥成了亲。

      虽然如此,皇兄当年在四川封地之时,因为父亲和各位兄弟的缘故,那日子过得也是战战兢兢,时时不知所措。多赖刘妃在一旁出谋划策,才得保住性命,最终登上大宝。但是,刘娥自从做了皇后以来,这么多年膝下都无有一儿半女,也就不免过于嫉妒了些,日日都关防着,容不得别人对后位有一丝染指;其兄刘文晋又掌着兵权,因此元俨觉得,须离得远些才好。

      只是,皇兄赵恒,竟有男宠?

      那人是谁,又是为何出了宫?

      好奇心一起,不由得停下来,就问身边的公公:

      “方才皇后说的是谁?”

      “这……小的不敢乱说。”

      “但说无妨。你久在宫里,天天听见那些流言,哪有不知道的。”

      “哎呀,王爷,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啊。再说,王爷不也是久在宫里么?您不知道的事,小人哪能都知道呀。”

      听见公公这么推脱,元俨笑了一笑。这公公姓张名如,自幼入宫,从元俨幼时就跟随他,这么多年下来,两人熟了,说话也很随便。

      “难道皇后竟不曾对别人说过?”

      “这个……小的倒是真没有听说过。”

      “……”

      看张如竟不像是说谎。也罢,既然那人都不在宫中了,知道了又有何意思。

      宫里流言无数,若真的有此等事情,张如日日在后宫行走,何以会没有听说过?

      说不定,皇兄频繁召见哪个大臣,本是为了公事,只是那刘娥疑心太重,硬说成断袖之癖,又想让元俨去找赵恒进谏——哼,他才不上这个当呢。

      无奈,这会儿已被刘皇后败了兴致,元俨也无心再去御花园,当下又转回了仪鸾殿内。

      因为他要移家,此时殿内各处都忙着收拾东西,进出频繁。元俨坐了些许,茶也无心再喝,想到今日实在无聊,索性吩咐备车,先到那南清宫去走一遭。

      “殿下,您这身子还没有恢复哪,何况那边乱得很……”张如看他要出宫,生怕他又受了风寒,急忙劝阻。

      “不妨,不妨,南清宫又不远,只管去了便是。”

      元俨这回称病,也不全是假的。前段时间,的确是卧病了一场,眼下也算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日又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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