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09夜 勇者的摇篮（四） ...
-
虽然对达莱阿斯仍有极大的疑虑，但胡八条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想着等过两天伤再好些就可以让他走了，在此期间也不能让村里的人发现。
不过辛巴德倒是和她完全两个态度，小小的身子在达莱阿斯身上爬来爬去，几步一蹭还抱住了人家的头上，直问他脑袋为何是黄色的。
胡八条掩面不语，她还想问他跟他爸的脑袋为什么是紫色的呢。
那个达莱阿斯倒也不嫌小孩麻烦，真就好好跟辛巴德聊了起来，说着说着还说到了巴尔提比亚以外的世界，什么不同国家不同人种，没见过的动物和植物。
这话在胡八条耳朵里总有点诱拐的意味，本来想叫辛巴德快捂住耳朵，可刚想开口就看到自家儿子闪着光的大眼睛，犹豫了下还是随他们去了。
只是后面两天这俩越聊越投机，最后干脆睡一张床上去了。
胡八条怎么说也算是穿越来的，她觉得比讲故事输给本地人，那简直就是耻辱，可她最后搬出的白雪公主灰姑娘只换来儿子扭着屁股更起劲地往达莱阿斯房里钻。
这真是……太耻辱了。
之后又过了几天，达莱阿斯的伤也好了大半，他恢复的速度之快再次让胡八条头疼了一番，上苍保佑这一定是他体格足够强健。
可惜上苍这会儿事多业务也忙，就在胡八条决定晚上就婉言要达莱阿斯离开的这天早上，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时她正在院子里拣选种子，伴随着阵阵咳嗽，她的这具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过了片刻，她忽然听到门外匆忙跑来的脚步声，一抬头便看到朵哈的小女儿甩着两根黑色的小辫子跑进院子，还大喘吁吁的。
“怎么了，塞日娅？”
女孩顺了两口气才急忙说道：“不、不好了，村口来了好多士兵，说是来搜找雷姆的间谍，妈妈叫我快来告诉你，她说你知道该做什么。”
胡八条一听这话惊吓得连手里的种子都握不住了，朵哈是她家的邻居，也只有她知道达莱阿斯的存在，那是两天前的傍晚她送炖菜来时刚好撞见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胡八条对朵哈很放心，所以听到塞日娅的这番传话，她就知道那群士兵是来找谁的了。
“塞日娅，你帮我去路口看着。”
“好的，艾思拉婶婶。”
看着女孩匆忙离开的背影，胡八条连忙搓干净手看向屋子，她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声和辛巴德忽然的惊呼，那个自称商人的家伙耳朵可真是好的可以。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冲进屋子，而是将放在屋外的锄头紧紧握在手里。
“叔叔……你怎么了？”被刚还在亲切交谈的男人忽然提起来的辛巴德忍不住瑟瑟发抖，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只要再近一点点就可以将他杀死，“叔叔，到、到底发生了事？”
“安静点！小鬼！再吵的话我就只有送你上路了！”
达莱阿斯的脸上露出了辛巴德从未见过的凶神恶煞，他只得咬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达莱阿斯冷哼一声，提着手中的孩子朝外走去，这个村子已经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他要尽快地离开，利用这个小鬼的话应该还能再得到船只和粮食。
尽管他仍有些许良心上的不安。
达莱阿斯看了眼辛巴德，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紧，咬牙推门出去，只是没想一步还未踏出，脑后忽然遭到了剧烈的撞击，足以让他眼前一黑，手不觉跟着松开。
胡八条眼明手快，丢下锄头后右手一把扯过要掉下来的辛巴德，可她刚想抱着辛巴德跑出去寻求帮助就感到左臂就人大力地回扯住。
“……妈、妈妈！”
“辛！快跑！”
胡八条当然知道刚才用尽全力的那一下无法真的打晕这么一个壮汉，但不管怎么说，她宁可用自己换下了辛巴德。
辛巴德似乎想上来，但挣扎了几下后还是含着泪往外跑了出去寻求帮助，他知道这个年纪的自己没有办法救下自己的母亲。
但他同时依旧在困惑——为什么叔叔会突然变成这样？
<<<
下面的剧情就跟胡八条上辈子看的那些警匪片差不多，凶恶的绑匪架着她的脖子，一边警觉地看着周围，一边慢慢向外移动，而在辛巴德的呼救声中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
达莱阿斯大喊着他可以放开人质，但必须要为他准备水、粮食和离开的小船，可他却不知道的是胡八条这一家在这个村庄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在辛巴德的请求声中，村民个个面露骇色，却也个个都无动于衷。
“帮忙什么的怎么可能，他可是拿着刀的啊……”
“多事的话一定会被杀掉的吧，我们又不是士兵。”
“而且、而且你们是非国民啊……我们可不想再扯上什么关系。”
……
所有人都掩嘴躲到一边，有些甚至回到屋子里关上了门窗，一声接着一声的关门声击打在辛巴德的心上，就连耳边都反复回荡着村民最后的话语——
“非国民死了也无所谓。”
辛巴德怔住了，就连眼泪都忘记流下来，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所在的村子、所在的国家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而他自己也没有任何力量，没有办法做到任何事，只有——
“……妈妈——！！”
只有绝望的呼喊。
胡八条在这一声中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在发抖，强忍的眼泪早从眼角滑落，她甚至在想象锋利的刀刃在割破自己的血管是怎样的声响。
她当然恐惧死亡。
可她要保护那个孩子，但她也明白，她会这么做除了母性的本能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她于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误入者，无论再怎么熟悉现在的生活，无论与巴德尔和辛再怎么相处，都无法改变她不是真正的艾思拉这一事实，她的生命或许原本就是多余的，但辛巴德不一样。
胡八条握紧了拳头，强忍下颤抖，如果真的要死去，她应该再对那孩子留下几句话——不要再逞能、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不要再跟其他人打架、不要再跟爸爸怄气……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来，因为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仍留下的人群中传来——
“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吧！”
胡八条一怔，抬头看到了人群中走来的高大男人，他拄着拐杖，每一步却都无比坚定——是巴德尔，而身后跟着的是匆匆去报信的塞日娅。
“爸爸！！”辛巴德惊喜地叫出了声。
巴德尔走上前，抬手摁了下辛巴德的脑袋，眼睛却一直紧盯着那个他们一家救回来的黄发男人，此刻他正用利刃对准他的家人。
“达莱阿斯……你跟我保证过的吧，绝对不会引起麻烦的事。”巴德尔的面色晦暗，就连声音也跟着一块儿沉了下来。
达莱阿斯没有接话，只是微低下头，面露稍许的愧色，但手中的剑却离胡八条更近了。
“这样啊……那么只能再次拜托你——”巴德尔缓缓地说道，同时丢开了支撑着自己的拐杖，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弯下了膝盖，重重跪在了地上，俯下身将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一击闷响，开口大声说道，“请你把我的妻子放了吧！”
所有人都震惊了，但想了想也觉得情有可原，失去一条腿的巴德尔也只有用这种卑躬屈膝的方式去救自己的家人。
但只有一个人无法理解，那就是胡八条。
眼前这个男人下跪了，为了她下跪了，明明知道自己并非他真正妻子的他居然为了她下跪了。
胡八条耳畔响起了她那一筒胡爸爸总挂在嘴上的一句话——“男人膝下有黄金”，这是他在逃避妈妈那块搓衣板时的固定台词。
胡八条一直都明白巴德尔有着自己的骄傲，可这样一来到底算什么？！
而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跪下来的男人又缓缓抬起了头，说出了下半句：“老老实实地投降吧。”
达莱阿斯一愣，额上的青筋随即爆了出来：“居然叫我投降！别开玩笑了！”
“达莱阿斯！你应该看明白了！被视作非国民的我们根本没有值得救回的必要，士兵也正在赶来，你根本无路可逃！但如果你投降，说出你所知的情报就能保住命。”
“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建议啊。”达莱阿斯听完巴德尔的话只是冷笑一声，可在看到后者稍有放松的脸色后又忽然提声喝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别开玩笑了！你这个非国民！！”
——不，不是这样的。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对为国家尽忠效力、以国家胜利为使命的我！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不是这样的。
“我可是荣耀的雷姆人，跟你这种能轻松出卖国家的非国民不一样啊！”
——不是这样的。
“你这孬种！不尊敬自己的国家！从战争中逃离！什么都不去思考！只知道傻兮兮地活着！”
——不是这样的，巴德尔他……
“不要对老子指手画脚！”
巴德尔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达莱阿斯，他的剑已经割破了手中人脖子上的皮肤，血顺着剑刃滴了下来，可他却又倏地愣住了，因为他原本的意愿是杀了这个女人，鱼死网破。
他的剑刃被那个女人紧紧地徒手握住，流血的不止是她的脖子，还有她的手掌。
“你知道什么……”沉默了很久的女人发出声，仍很嘶哑，但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凭什么在这里对巴德尔说这种话……”
——巴德尔他……他一直都是在……
“那你又知道什么！你们一家人不都是抛下责任、胆小惜命的非国民吗？！”只是单纯被突然施力的胡八条惊到的达莱阿斯很快反应过来，对他而言这女人的话跟她丈夫的话一样可笑，他或许真的不知道些什么，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去知道非国民的那些心思。
胡八条眼看达莱阿斯的剑狠狠划过自己的手掌，再次高抬就要往下劈过来，她立刻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巴德尔，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大声喊道：“巴德尔！不要再管我了！”
可她话音刚落，男人已经拔出了掩藏在宽大衣服下的刀刃，冲上前一把摁住对方的剑，另一只手将刀子狠狠捅进了他的前胸。
鲜血如柱，达莱阿斯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胡八条则被一把搂过进怀，可她连缓口气都来不及就急忙抓住男人的手：“你疯了吗？！在大庭广众下使用武力，你不知道士兵就在附近吗？！还是你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男人保护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对！”巴德尔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胡八条一愣，眼睛因为过于惊讶睁得很大，嘴巴张张合合只能说出几个字：“可我……可我……”
可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不是艾思拉。
——巴德尔他一直是在保护自己的家人，无论是背上非国民的骂名，无论是被人愚弄，无论是谁有着什么样的理由，他的初衷都从未有过改变。
……她明明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
“对不起……”比刚才更盛的眼泪夺眶而出，胡八条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颤抖不已，“巴德尔……真的对不起。”
胡八条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将自己视作他们的家人，只是做着“艾思拉”应该做的事，那仅仅是占据了这具陌生身体的义务。
可在那一刻，胡八条终于明白了，这么想的自己、将生命抛在脑后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抱住急忙跑过来的辛巴德，胡八条跟个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而闻讯却迟迟赶来的巴尔提比亚士兵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巴德尔再一次被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第9章 第09夜 勇者的摇篮（四）
，还差 